第五章(第2/5页)

“我真庆幸自己不是爱普西隆。”列宁娜深信不疑地说。

“如果你是爱普西隆,”亨利说,“你接受的制约会让你为自己不是贝塔或阿尔法同样心存感激。”他给螺旋桨挂上前进挡,驾驶飞机朝伦敦飞去。在他们身后,西天的嫣红和橙色几乎退尽,一团乌云爬上了天际。在他们飞越火葬场上空时,从烟囱冒出来一股热气让飞机一下子上冲,直到飞机飞入外围下沉的冷气流时,才突然降低飞行高度。

“你耍的这个‘过山车’动作太帅了!”列宁娜兴高采烈地笑着说。

可是,亨利说话的语气转眼变得忧郁起来。“你知道这个‘过山车’动作意味着什么吗?”他说,“意味着一个人最终实实在在地消失了,变成一股热气,上升到空中烟消云散了。要是知道火化的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阿尔法还是爱普西隆,那就有意思了……”他叹了口气,最后强作笑颜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不管烧的是谁,活着的时候是快乐的。现在人人都快乐嘛。”

“没错,现在人人都快乐。”列宁娜附和着说道。这句话他们每晚都要听一百五十次,一连听了十二年。

飞机降落在威斯敏斯特区亨利住的四十层公寓楼顶上,他们直接下到餐厅。在喧闹和快活的人群中,他们美餐了一顿。最后,舒麻和咖啡一起送上来。列宁娜拿了两颗半克的,亨利拿了三颗。九点二十分,他们步行穿过街道,朝新开张的威斯敏斯特教堂34夜总会走去。这是一个几乎没有浮云、没有月亮却星光灿烂的夜晚,但这一萧瑟的景象,多亏列宁娜和亨利没有看到。事实上,电光广告牌遮挡了天空的黑暗。新教堂正面的广告牌上,“卡尔文·斯托普斯及十六位色嗜管乐手35”几个大字光彩照人。“伦敦最佳香色风琴,激情演绎全新合成音乐。”

两人走了进去。里面空气闷热,到处弥漫着龙涎香和檀香的气味,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色幻乐器在大厅的穹顶天花板上瞬间抹出一幅热带晚霞的画面。十六位色嗜管乐手正在演奏一首经典老歌:《我亲爱的小瓶子》。四百对男女正在抛光地板上跳着五步舞。没多久,列宁娜和亨利就成了第四百零一对。色嗜管呜咽着,犹如月下叫春的猫,女中音和男高音凄切吟唱,仿佛死亡就要来临。那富有颤音的合唱充满了和声,音阶也越来越高,逐渐上升到高潮——直到最后,指挥把手一挥,释放出以太音乐最后一个颤音,十六个乐手顿时销声匿迹。只听得降A大调轰然雷动。随后,在近乎寂静、近乎黑暗之中,音乐逐渐趋缓,通过渐弱音渐渐滑过四分音,下滑、下滑至极其轻柔地萦绕在耳边的主和弦(其间仍伴有五四拍的节奏),让黑暗中的分分秒秒充斥了某种强烈的期待。最后,期待得到了满足。突然间,旭日跃升,十六个乐手同时放声歌唱:

我的瓶子,你让我饱受思恋!

我的瓶子,我为何而倾注?

你的那片天,始终那么蔚蓝,

你的那片天,始终那么晴灿,

普天之下,何瓶堪比你,

堪比你呀,我亲爱的小瓶子。

列宁娜和亨利虽然与其他四百对男女绕着威斯敏斯特教堂跳五步舞,但同时也曼舞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温馨、绚丽而又情意缠绵的舒麻假日世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亲切,那么漂亮,那么和颜悦色!“我的瓶子,你让我饱受思恋……”可是,列宁娜和亨利已经不再饱受思恋……此时此地,他们已经得到了瓶子,而且实实在在地拥抱着瓶子,拥抱着那片晴灿的天,拥抱着那片常年蔚蓝的天。十六位乐手已经吹得筋疲力尽,把色嗜管放在一边,合成乐器便接着演奏起最新创作的、悠扬的马尔萨斯蓝调。这时,两人犹如孪生的胚胎,在瓶装人造血液的海洋中一起随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