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医院(第3/20页)

“老钱,怎么了?”这个母亲问,接着,她看到了钱睿,“呀,小睿回来啦。”

她叫父亲“老钱”,称呼是对的。钱睿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他眼珠子一直在转,在内心狂风巨浪波动的同时,面色紧绷着,警惕地观察一切。

“怎么这么多天没回家?”她神色如常地问他,“我出院这几天就没见着你。”

钱睿咽了咽唾沫,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一句:“爸没告诉我。”

“老钱,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不告诉小睿?”她一边说一边从鞋柜第二层隔板的右手边拿出一双拖鞋。是钱睿的拖鞋没错。

“嗨,他平时太忙,”父亲说,“我想着周末告诉他的。”

钱睿整个晚上都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中。他一直死死盯着这个母亲,一切细节都一样,脸上的法令纹、痣和她做的事情都符合母亲的常态,他问她的事情也没有露出破绽。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了:这真的是母亲吧?是母亲回家了吧?也许昨夜到今晨,病恹恹的母亲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又或者他在医院搞错了,医院躺着的那个人不是他的母亲?

他头脑中的思绪绕成了团,越想捋清楚,越系成了死疙瘩。他看着在他身前来来回回的这个母亲,总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对,但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母亲问了问他近来的工作情况,还充满关心地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容易熬到晚上九点半,钱睿抓起包落荒而逃。他回到医院,依往常的途径找到母亲,母亲还在。他的心“咕咚咚”地落回肚子,出了一身虚汗,似乎松了口气,起码证明自己的记忆真实,没有出现疯狂。但随即他又开始犯嘀咕,近距离打量面前母亲的躯体,查验自己有没有可能认错人。母亲灰暗的容颜已经和往常不太像了,紧闭双眼、皮肤松弛、头发剃掉一半,只有面颊上的两颗痣和脖子上的一颗痣宣告她的身份。而这三颗痣不可能错。钱睿看到这里又有几分安心。他从小到大搂着妈妈的时候都记得她的这三颗痣。这个垂死的女人就是妈妈,他近日的守护没有错。他看着她孤零零的凄凉,眼泪忽然涌进眼眶。

如果这个女人是母亲,那么家中谈笑风生的女人是谁?

钱睿顿时产生了强烈的愤慨情绪:那一定是假冒的!

他猜测,一定是医院耍了花招,送了一个假人回去。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他不知道,但是过程他能推断出:医院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治,但用某种技术做了个赝品,假装是治好了病人。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这家医院总是能够神奇地妙手回春,却又总是不允许病人的陪护——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妙手回春的努力,他们就是骗子!

钱睿愤怒和不忍的情绪混杂,在心里像是辣和苦的调味,一时间翻江倒海,几乎要吐了。他在狭小的病房里团团转,恨不得将医院砸了,但举起椅子的时候,又还有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是冲动闹事的时候,如何斗争要想办法。

现在,假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家和父亲。钱睿下决心要当面揭穿医院的谎言,为临终的母亲讨回公道。

遗失

第二天下班,钱睿又来到父亲家吃晚饭。

他先是趁母亲在厨房的时候,悄悄跟父亲说,让父亲跟自己再去一趟医院。父亲说手续都办完了,为什么还要再去。他说到了就能知道。父亲不喜欢他的故弄玄虚,就说不必了,没有必要。

接着,席间,钱睿又做了二次要求。他跟父亲说医院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要交代,一定要父亲本人过去。钱睿一边说,一边观察母亲的反应。母亲的脸上一团和气,看不出什么不安。钱睿说医院有让父亲震惊的事物。父亲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于是父亲有点恼,责备钱睿多天不回家,连母亲康复出院都不来看看,此时又来说些浮夸卖关子的话,令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