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纳瑞斯(第4/17页)

在这里三年,他取得了什么成就?一本书(已经被萨布尔据为己有)、五六篇未发表的论文、为一位逝者所写的悼词。

他所做的一切都得不到理解。更坦率地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社会,他都没有起到任何必需的作用。事实上——在他这个领域这种现象并不罕见——二十岁的时候,他的能量便已全部耗尽。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成就了。他已经撞上那堵墙,永远回不了头了。

他在音乐协会礼堂前停下来,看着这一旬的节目单海报。今天晚上没有音乐会。他转过身,跟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是比达普。

比达普向来很有防范意识,又有些近视,所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谢维克拽住他的胳膊。

“谢维克!见鬼,居然是你!”他们相互拥抱、亲吻对方,分开来,随后又再次拥抱。谢维克心中满溢着爱意。怎么会这样?在地区学院的最后一年里他甚至都不是很喜欢比达普了。这三年来,他们彼此没有通过信。他们的友情仅限于少年时代,那是早已过去的事了。不过友爱之情还在,就好像一块煤又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边走边聊,谁也没注意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他们挥舞着手臂,不时地打断对方的话。阿比内的宽阔街道在冬夜里异常静谧。每一个街角都有一盏黯淡的街灯,射出一圈银色光晕。干燥的雪花在这圈光晕中翻腾飞舞,像一群一群小小的鱼,追逐着自己的影子。雪后的风更冷更刺骨。他们嘴唇发麻、牙齿打战,说话都受到了影响。他们赶上了十点钟的末班公交车,回了学院;比达普的宿舍在城郊,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要去那边太过费力了。

他惊奇地看着46号房间,用讽刺的语气说道:“舍夫,你过得可真像一个腐朽的乌拉斯投机分子。”

“别逗了,还不至于那么糟。你给我找一样无用的垃圾出来!”房间里的东西跟谢维克第一次进来时几乎完全一样。比达普用手一指:“那条毯子。”

“我来的时候就有了。那是手织出来的,他们搬走的时候留这里了。像这样的夜晚,有一条毯子难道过分吗?”

“这样的颜色实在是太无用了。”比达普说,“作为一个功能分析家,我得向你指出,橙色绝对不是必须的。对于社会生物体来说,橙色起不到任何不可或缺的作用,不管是在细胞层面还是组织层面,当然在整个有机体以及绝大多数核心道德层面来说也不是必须的;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是比忍耐更好的选择。把它染成暗绿色吧,兄弟!这堆东西是什么?”

“笔记。”

“用密码记笔记?”比达普很冷静地翻看其中一本笔记。谢维克想起来了,这种冷静是比达普的一个特点。对于隐私——或者私人所有权——他比绝大多数的阿纳瑞斯人还要无动于衷。比达普从没有过喜欢得要随身携带的铅笔,也没有哪件衬衣是他喜欢得舍不得扔进垃圾篓的。如果有人送给他礼物,考虑到送礼者的感受,他会留下那件礼物,最后却总会丢掉。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声称这表明他比多数人都要先进,是天生的纯粹奥多主义者,是完美人类的早期样本。不过,他其实也是有隐私意识的。这种意识针对的是头脑里的想法,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也仅限于此。

他从来不偷窥他人。现在他说道:“还记得那些傻乎乎的信吗,你去参加造林工程时,我们用密码写的那些信?”

“这是伊奥语,不是密码。”

“你学伊奥语了?那为什么要用伊奥语写呢?”

“因为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所说的东西,他们也不想理解。唯一一个理解的人三天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