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7页)

“不过,妈妈肯定不愿意带口罩。”

不仅口罩,妈妈也非常讨厌眼罩、眼镜这些脸部上的附属品。

“哎,妈妈,您肯带口罩吗?”我问。

“我戴。”

母亲认真地低声回答。我心中一振,直治的话她似乎是绝对相信的。

我吃罢早饭,按照刚才直治所说的,在纱布里浸上利凡诺杀菌药,做成口罩,拿到母亲身旁。母亲默默接过去,照旧躺在被窝里,顺从地将口罩带儿挂在两边的耳朵上。那样子酷似一个小女孩儿,我心里一阵难过。

过午,直治说要去东京看望朋友和教过他文学的老师,换上西装,向母亲要了两千元钱,出发去东京了。自那之后快十天了,直治一直没有回家。母亲每天戴着口罩,盼着直治回来。

“利凡诺真是好药,一戴上这种口罩,舌头的疼痛就消失了。”

母亲笑着说。可是我却一个劲儿认为母亲在说谎,她虽说没事了,目前也起来了,但仍然没胃口,也很少言语,这些我都注意到了。直治在东京干什么来着,他肯定和那位小说家上原先生一起漫游东京,陶醉于东京发狂的漩涡里吧?我越想越苦恼,才没头没脑地向母亲报知玫瑰开花的消息,又出乎意料地扯到自己没有孩子,越说越走嘴了,这才“啊”地一声站起身子。我心神不定,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昏昏然登上楼梯,走进楼上的西式房间。

这里今后就成为直治的房间了。四五天前,我同母亲商量之后,请下边农家的中井前来帮忙,将直治的衣橱、书桌,还有塞满书籍、日记簿等杂物的五六只木箱子。总之,包括西片町老家直治房间的全部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等直治从东京回来之后,可以按照他的喜好将衣橱和书箱等放在适当的位置,目前暂时先堆在这里为好。房里一派散乱,连个下脚的空儿都没有。我若无其事地顺手从木箱里抽出一册直治的日记簿,瞥见封皮上标着:《葫芦花日志》,记满了以下事情,这是直治因麻药中毒而痛苦不堪那些日子的手记。

活活烧死的感觉。即便痛苦,也不能喊出一言半语。古来,未曾有过。自从有了这世界以来,史无前例。如此无底地狱的情景马虎不得。

思想?谎言。主义?谎言。理想?谎言。秩序?谎言。诚实?真理?纯粹?都是谎言。牛岛之藤(3),号称树龄千年,熊野之藤(4),号称数百年,其花穗,前者最长九尺,后者据闻五尺余,仅其花穗,令人鼓舞。

彼亦人之子,他活着。

论理,毕竟是对论理的爱。不是对活着人的爱。

金钱和女人。论理怯怯而退去。

历史、哲学、教育、宗教、法律、政治、经济、社会,较之这些学问,一个处女的微笑更为可贵。此乃浮士德博士勇敢的实证。

所谓学问,只是虚荣的别名。人,努力不使自己成为人。

我向歌德起誓,任何精巧的诗文均可作出。全篇结构无误,适度的滑稽,令读者酸目的悲哀。或者严肃,所谓正襟危坐,面对完美的小说琅琅阅读之,犹如银幕的解说词,实在难为情,此种小说做得出来吗?如此的杰作意识实在卑琐。正襟危坐读小说,乃狂人所为。若此,则必须穿礼服大褂方可为也。好的作品并非装腔作势而写成。我只是想看到朋友发自内心的欢乐的笑脸,将一篇小说故意写得很糟,摔个屁股墩儿抱头鼠窜。啊,当时朋友的脸上简直乐开了花!

作文不成,做人不成之风情,吹吹玩具喇叭给人听听,此乃日本头号傻瓜。你尚好,但愿你健康常在,此种爱情究竟是什么?

朋友,扬扬自得地讲述:那就是那家伙的恶癖,很可惜啊!全然不懂被爱的滋味。

有无并非属于不良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