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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起了我的弟弟托姆,就在他生命的最后几星期、最后的几天中,他的脸和身体由于呼吸困难而极度扭曲。我记起了我的母亲,她当时看上去是多么苍白,脸在黑暗的房间中几乎闪着亮光。大人们容许我和妹妹抚摸她黏糊糊的手,亲吻她发热的嘴唇,然后退出去。我记起了,有一次在离开房间后,我暗中擦了擦嘴唇,斜眼瞥了一下,看看我妹妹和其他人是否看见了我这罪孽深重的行为。

济慈死后不到三十小时,克拉克医生和一名意大利外科医生剖开他的身体,他们看到,就像赛文后来写给一位朋友的信里提到的:“……肺病的最糟症状——两肺已经全数尽毁——细胞全部死亡。”不管是克拉克医生,还是那名意大利医生,他们都无法想象,济慈是如何熬过那最后的两个多月的。

我坐在黑漆漆的房间中,望着黑漆漆的广场,思绪纷飞。与此同时,我聆听着胸膛和喉咙内的沸腾之声,感觉到痛苦就像火苗在体内燃烧,感觉着脑海里那些哭喊的梦魇般的痛苦:马丁·塞利纳斯在树上呼喊,遭受着那些诗文的痛苦,对我来说,我既无力,又懦弱,绝不敢去完成那样的诗作;费德曼·卡萨德在呼喊,他已经准备好死在伯劳的爪子之下;领事在呼喊,他被迫再次做出背叛行为;成千上万圣徒在呼喊,他们哀悼他们世界的死亡,悲叹他们兄弟海特·马斯蒂恩的死亡;布劳恩·拉米亚在呼喊,她回想起自己已故的至爱,我的孪生兄弟;保罗·杜雷在呼喊,他躺在那儿和电刑、和记忆的冲击搏斗,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胸膛上等待着的十字形;索尔·温特伯在呼喊,他一遍遍地捶打着海伯利安的土地,呼喊着自己的孩子,而瑞秋那婴孩的哭声依旧回荡在我们的耳中。

“该死,”我低声自言自语,拳头捶打在窗框的石头和灰泥上,“真该死。”

过了一会儿,就在第一缕白光预示着黎明的到来时,我走离窗户,找到我的床,躺了一会儿,闭上了双眼。

西奥·雷恩总督听到音乐之声,随之醒来。他眨眨眼,左右四顾,认出了边上的营养槽和飞船的诊疗室,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见到过它们。西奥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柔软的黑色睡衣,一直睡在诊疗室的检查床中。现在,西奥过去十二小时的零碎记忆开始拼合起来:从医疗槽中抬出,安上传感器,领事和另外一个人凑过来望着他,问着一些问题——西奥张口回答,似乎他真的清醒了一样,然后又昏昏睡去,梦见海伯利安和它燃烧的众城。不,那些不是梦。

他坐起身,感觉到自己几乎是飘出了睡床,找到了衣服,它们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旁边的架子上。他飞速穿戴好。音乐一直响着,忽而升高,忽而减弱,但那高质量的声音始终萦绕耳边。那是实况演奏,而不是录音。

西奥走过一段短短的台阶,来到了娱乐舱。他惊讶地发现飞船的大门正敞开着,瞭望台探了出去,显然密蔽场也经去除。他停下脚步。脚底下的重力极小:刚好把西奥拉回到甲板上,刚刚好——也许是海伯利安重力的百分之二十,或者更少,也许是标准重力的六分之一。

飞船门户大开。璀璨的日光注入敞开的舱门,照进瞭望台。领事正坐在那儿,演奏着他称为钢琴的古老乐器。西奥认出了考古学家阿朗德淄,正靠在敞开的船壳边,手里拿着一杯酒。领事正弹奏着一首非常古老、非常复杂的曲子;十指在钢琴键上飞快跳动。西奥走近了些,张口对微笑的阿朗德淄耳语,突然又震惊异常地停下,凝视着眼前的东西。

瞭望台之外,三十米之下,闪耀的日光洒向翠绿的草坪,延伸到极近的地平线。在那草坪上,一簇簇人类或坐或躺,姿态悠闲,显然正在倾听领事的即兴演奏音乐会。但那都是些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