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七篇(第2/5页)

笑声朗朗,二人已隐形大雾之中。

尔后多年,园中时有酒气飘绕,林间常闻箫声彻夜,却很少再见到他们;偶尔见了,也绝口不提此事——行内的规矩:命,是说一不二的。

转眼几十年,不知多少回我想拆开那两封字条看看,总又怕时机不对。直到不久前躺进急救室,这才想,拆吧,免得死也不知他们都写些什么。

两句话,竟似一联:虽万难君未死也;唯一路尔可行之。

/为无名者传/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重复五十遍,那个人,该叫他什么?就叫“百太祖”吧。按十七八年一辈算,他应该是活在三国时期。甫家的家谱上说他,“于长坂坡前,被一赵姓将军一枪毙命”。查遍史书,唯《三国演义》第四十一回疑似相关:“赵云怀抱后主,直透重围,砍倒大旗两面,夺槊三条;前后枪刺剑砍,杀死曹营名将五十余员。”但愿百太祖正在其中,否则正史、野史均无他丝毫痕迹。

传说,百太祖与百太奶尚在胎中,即经两家父母指腹为婚。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孰料婚龄将至,甫家败落,亲家寻因种种,欲毁婚约。直至百太祖戎装待发,欲见娇娘一面,百太奶家仍闭门不允。幸有“红娘”内应,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菩提树滴菩提水,滴入红莲两瓣中”,或如后世民歌所唱“抱住哥哥亲了个嘴,肚里的疙瘩化成水”,总之百太祖夜闯闺房,给百太奶留了个种。

否则一千七百年后,甫家最终也难有一位妇孺皆知的名人了。

送郎从军一幕自古雷同,譬如“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譬如“紧紧握住红军的手,亲人何日返故乡”。男儿功名重,百太祖一骑绝尘。女子为情生,百太奶以泪洗面,忍辱负重,为甫家养育着九十九太祖,终日所盼唯夫君早日归来。譬如“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譬如“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吵,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人分古今,相思无异。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其时通讯靠喊。百太奶岂知,爱子呱呱落地日,正是夫君尸横疆场时。家谱记载,百太祖首战刀未血刃,已成他人枪下鬼。又如民歌所唱“人人说咱们二人天配就,你把妹妹闪在那半路口”,百太奶闻讯昏厥三刻,自此终身独守,再不曾嫁。

千年悠悠,亦如白驹过隙。却说这百太祖的直系一百代孙,自幼乖巧伶俐,取名志高,孰料长大成人却不忠不孝。不忠者,他不仅与风靡一时的小说《红岩》中那个叛徒同名同姓,且行径与下场亦无二致;否则,必也会像其百代先人们一样,无论正史、野史,均无痕迹。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甫家到志高一辈已是数代单传,偏这厮被人一枪毙命时,尚未有后。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二〇一七年,你外公尚未成婚,在E州做刑警。他师父,刑警队长老路,正要退休。那年E州出了件大案,简单说吧,恐怖分子要在机场、车站搞一次连环爆炸。警方所知仅止于此,所幸抓获了一名嫌犯——据线人的情报,此人还是主谋之一。欲救万千无辜于危难,务必得从他嘴中掏出更多线索,这任务就交给了路队和你外公。

嫌犯果然顽固,任你千条妙计,他自一言不发。审问多日,师徒俩气得肝疼牙痒,仍无所获。嫌犯倒嚣张起来:“杀了我吧,这是你们唯一能做的。”老路拍案道:“我们能做的还很多!”嫌犯冷笑,继而闭目养神。

师徒俩出了审问室,在天井里抽烟。老路说:“这样下去咱非输不可。”二人抬头仰望,空中仿佛滚过隆隆巨响。老路说:“碰上这号不要命的谁也没辙。”二人低头默想,似已见那血肉横飞的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