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阳的角落(第4/6页)

“我不爱看电影。”铁子说,“那样的电影,看完了三天都堵心。”

“那咱们看《甜蜜的事业》,同时演好几部呢。”

“我也不去。”克俭说,“甜蜜啥呀?甜蜜个屁!”

“那你去吧,啊?”她又对我说,“散了电影,路可黑了……”

“你害怕吗?”我们同时问。

她皱着眉,难为情地点了一下头:“嗯。”

我们都同意陪她去了。因为能保护她,我有一种自豪感;铁子和克俭大概也是。

小公园里晚风习习,凉爽,飘着阵阵清淡的花香。多少年了?五年了!自从架上这两只拐杖我就再没来过这儿。来这儿干什么呢?只能勾起往事:这儿是我童年时代的乐园,欢歌笑语恍如昨日;这儿遗留着我少年时代的希望,不过已经认不出哪棵白杨是我栽下的了;那片草地上曾有过一群即将去插队的青年,用心里涌出的朴素无华的诗句讴歌美丽的理想……可是后来呢?

天还没黑,银幕前只坐了几个孩子,仰着小脸望着空白的银幕。他们怎么会那么有耐心?噢,他们会幻想出五彩缤纷的画面,去填补空白的银幕。他们还太小呢。

铁子和克俭也都沉默着。

王雪哧哧地笑起来。

小树林里对对情人在漫步,在依偎,在亲吻。

“你别笑,将来你也那样。”我不知怎么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雪满脸绯红。“去你的,我才不呢……”她嗫嚅地说。

唉,还是别想这些的好。

可是铁子又冒出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王雪,你跟我们在一起走不嫌寒碜吗?”

“寒碜?为啥?”王雪一跳,揪下了两片树叶,淘气地塞进了克俭的脖子。

“你不怕吗?”我问。

“怕?怕啥?”

我没法回答她了。那封信!那封信是这样写的:“你不要和他来往过密,你应该慢慢地疏远他。因为他可能会爱上你,而你只能使他痛苦,会害了他。”那时我就懂了,我没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我们这样人的爱就像是瘟疫,是沾不得的,可怕的。我就离开了我心上的姑娘。她现在在哪儿呢?

“怕啥吗?问你!”王雪在我肩上捶了一拳,手里托着一只花牛牛。啊,但愿你永远像个小姑娘。

“噢,我是说天黑了,你不怕吗?”

“去去去!”她不好意思了。“我们看《甜蜜的事业》还是看《三笑》?”她打岔说。

又是克俭说:“三笑?笑个屁!”

铁子说:“看《猎字九十九》吧,图个热闹算了。”

“不!我想看《甜蜜的事业》。”王雪站住不走了。

“那你一个人去看吧,散了电影一个人回去。”铁子故意逗她。

她不言语了,捧着花牛牛委屈地跟在我们身后走。

我真有点儿可怜她,但铁子和克俭忍着笑冲我挤眼。我忽然觉得世界是那么美好、甜蜜,我们像三个顽皮的小哥哥,逗弄着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她可真像是个小妹妹。一演到打斗和紧张的地方就闭起眼睛,紧抓住我的拐杖,或者嘟嘟囔囔地埋怨铁子和克俭。我有个强烈的愿望:时间停下来,让她永远是个小妹妹,让我们永远做她顽皮的小哥哥,永远这样相处在一起,忘记过去、现在和将来,忘记一切……有一次我真的忘记了我自己:为了去捡王雪掉在地上的毛线团,我的手竟离开了双拐,像健康人那样去追赶、弯腰伸手,“啪!”我的胳膊摔破在石头上……我愿意再摔十次,因为王雪当时心疼得快要哭了,是我满不在乎的样子才又使她破涕为笑。

人们说,爱情是压制不住的。真的,只需要找一个借口,理智就会服从感情,什么“决心”之类就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个夏天,在那个小公园里,我们一起度过了好多个甜蜜的夜晚。借口就是:在漆黑的小路上我们得保护王雪,得把她送上回家的汽车。都看了些什么电影,记不得了;只记得落日、晚风、明月、繁星和那个不把我们另眼相看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