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大师

王军站在成都老城的街头,仰面望向细雨中的活建筑。

漆黑的夜色中,它俯瞰着成都的摩天大楼,形成壮观的都市核心区。在不断生长的骨架结构上,腰间系着吊索的建筑工人们在不同的区域间摇摆,还有人把手伸入蜂窝状的建筑皮肤,自如地上下攀爬,看起来很是危险。再过不久,老城潮湿的屋顶就会被它完全覆盖。到了那时,活建筑就是新的成都。

活建筑以矿物结晶为骨架,表皮覆盖着植物纤维;基座坚固而宏伟,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根部深植入四川盆地的沃土。它从土壤、阳光和腐臭的锦江中汲取营养和水分。

建筑内部,动脉与静脉管道分别负责食物、信息的输送和废物循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住户。曾几何时,这种有机垂直城市的设想只存在于生物学家的想象里,如今却已经变为现实。能量在跳动的脉搏中传递。最终,它将长成一座高一千米、宽五千米的巨型生化城市。届时除了能量供给,一切都将进入休眠。人类将在它空洞的动脉静脉中行走、徘徊,通过生活起居给其皮肤留下烙印。

小乞丐王军凝视着眼前巨物,幻想着自己如何才能逃离饥寒交迫的街头,住进这样舒适的空间。部分区域已经亮起了灯光,表示有人入住。这些人身居高处,遥不可及,穿梭在有机体的走廊之间。只有身份显赫的人才能住在那样的地方。钱、权、关系,他们应有尽有。

王军向上望去,想要透过夜雨和迷雾找到活建筑的顶部,但什么都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或许能够看到星星,但他只看到了雨水。有人说活建筑被切开时会流血,有人说它还会哭。王军打了个寒战,目光落回眼前的路面上,弓着背,拖着骨瘦如柴的身体,又混入了拥挤的人流。

雨点从天上砸下来。行人们有些打着黑色的雨伞,有些披着蓝色或黄色的塑料透明雨衣,但王军什么也没有。他的头发已经淋得透湿,一绺一绺地贴着头皮。浑身发抖的他四下寻找着避雨的去处,却突然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

一个光头蹲在潮湿的人行道上,用一张透明塑料布盖着他的货物。他的脸上混着煤灰和汗水,在刺眼的路灯下黝黑发亮。看到王军,他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他从塑料布下掏出一只风干的虎爪,朝王军的脸上挥去。

“来点虎骨?”光头眯起眼睛问道,“上好的壮阳药。”

王军停下脚步,双眼盯着眼前晃动的残肢。它的主人早就死了,枯骨上只剩稀稀落落的皮毛和几根肌腱。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它干瘪的肌肉和黄色的爪子。

然而光头大笑一声,从王军眼前抽走了虎爪。他的手上戴着一只黯淡的银戒,上面镶了一圈松绿石,还雕了一条死死咬住自己尾巴的蛇。

“你可碰不起。”光头清了清嗓子,朝旁边吐了一口浓痰。黄色的黏液穿过漆黑的水汽落在了人行道上。

“谁说的。”王军不服。

“你兜里有什么?”光头反问。

王军耸了耸肩。

对方大笑,“臭小子,我看你什么都没有。等你把口袋填满了再来见我吧。”

说完他举着手里的“壮阳药”,转身又去招呼其他看起来更有兴致、也更为富有的客人了。王军一声不响地钻回了人群里。

那光头说得没错,他身上确实什么也没有。他的全部家当包括一条藏在硬纸盒子下方的皱毛毯、一台坏掉的飞机模型,以及一顶早就发霉的线织小黄帽。

他离开乡下老家,刚来成都时,身上更是一文不名。那时他侥幸从瘟疫中逃生,浑身都是病痛和伤疤。对家乡的回忆只剩下死寂与尘埃,还有些因为太过清晰而永久地刻在了每一寸扭曲的肌肤里的疼痛。

他那时口袋里没钱,当然现在也没有,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个。对他来说,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光头的笑和雨中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一样,对他毫无影响。漆黑的夜色里,它们闪烁不停,在空气中洒满了迷离的幻梦。红塔山香烟、五星啤酒、狮子软件集团、天府银行,孔子酒家为你盛上热腾腾的米酒,金龙药店保你健康长寿……它们全都高高悬挂在他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