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古德瑟(第3/4页)

不过他的发声器官失去功用,至少让船员们不需要再听幽冥号船长大声哀号。只是在他生命最后那漫长的一天里,我看见他持续痉挛,并且张嘴做无声呻吟。

今天早上,在费兹坚船长受苦的第四天,也是最后一天,由于呼吸系统的肌肉已经瘫痪,他的肺开始停止工作。他一整天都得费力地呼吸。罗伊德和我——有时候是听从克罗兹船长(他最后花了很多时间与这位朋友在一起)的建议——会扶他坐起来,或者将他扶正,让这瘫痪的人在帐篷里走动。他只穿着毛袜的虚弱双脚就在冰与沙砾的地上拖行,无谓地希望借此让他衰败的肺再次运作起来。

情况危急时,我将山梗菜酊剂(由几乎是纯尼古丁的印度烟草浸泡成的威士忌色溶液)硬灌进费兹坚船长的喉咙里,用没戴手套的手指按摩他瘫痪的食道。感觉上就像在喂一只将死的小鸟。山梗菜酊剂是我那几乎快空的船医药库里所剩下的最好的呼吸道兴奋剂。培第医生还曾经指着它发誓:“它可以让耶稣提早一天从死里复活。”培第喝了几杯酒后常会说出亵渎的话。

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大家要记得,我只是外科医生,不是内科医生。

我受过解剖学的训练,专长是外科。内科医生开药,外科医生动锯子。但是我已经尽我所能运用几位已故同事留下来的药物了。

在詹姆士·费兹坚船长一生中最后几小时里最糟糕的是:呕吐、痉挛、失去声音、无法吞咽、逐步瘫痪,以及最后几小时可怕的肺功能衰竭——一切发生时,他一直都是清醒着。我看见他眼神中的紧张与惊恐。他的心思都还正常,身体却在他周围渐渐死去。对于活着忍受折磨,他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用眼神向我恳求。而我也没办法帮他。

我一直想要开一剂致命的纯古柯碱给他,让他的痛苦可以止息,但是我的医生誓言及基督教信仰不容许我。

我只能到外面去哭,而且要很小心,不能被军官或船员看见。

费兹坚船长在今天,主后一千八百四十八年六月六日下午三点零八分过世。

他低浅的坟墓已经挖好,用来覆盖尸体的石块也已经捡好并且堆放在一旁。所有还能站立及穿衣服的人都来参加葬礼。虽然今天算温暖,高于冰点五至十度,但从冷酷无情的北方还是吹来一阵冷风,将许多人的眼泪冻结在胡子、脸颊或保暖巾上。

我们探险队里仅剩的几名陆战队员,朝天空发射排枪。

在离坟墓不远的山丘上,一只松鸡飞上天空,朝海中的堆冰飞去。船员中发出一阵哀叹声。不是因为失去费兹坚船长,而是因为失去晚餐吃炖松鸡进补的机会。等到几个陆战队士兵重新为毛瑟枪装上子弹,那只鸟早就离他们超过一百码,在毛瑟枪的射程外了。就算现在陆战队员身体健康,气候也很温和,他们当中还是没有人能在一百码外射中鸟,他们连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也射不到。

随后,就在半小时以前,克罗兹船长到病房帐篷探视,招手要我跟他到帐篷外面寒冷的空地上。

“费兹坚船长是死于坏血病吗?”他只问了我这一句话。

我承认我并不这么认为。是某种更致命的原因。

“费兹坚船长认为,是侯尔死后代替侯尔来服侍他与其他军官的助理刻意下毒害死他的。”船长轻声说,“有这种可能吗?”

“布瑞金?”我说得太大声了。我实在太吃惊了,我一直很喜欢这位带着书卷气的老助理。

克罗兹摇了摇头。“过去这两个星期,是由理查·艾尔摩负责服侍幽冥号的军官。”他说,“有可能是毒药吗,古德瑟医生?”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是”的话,就表示艾尔摩在天亮时会被开枪射死。在一月时,这位弹药士就因为在大威尼斯嘉年华中没有顾及后果地胡搞一通而被打了五十鞭。他同时也是惊恐号那矮小、诡计多端的副船缝填塞匠的朋友,甚至是密友。我们都知道,艾尔摩身体里潜藏着一个充满怨恨的狭小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