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时光的海洋(第2/9页)

九点钟,他把曾经是家小店的那间屋子的门打开,在门口放了两把椅子,又放了张小桌,上面摆了副棋盘,整个上午他就在那里和偶尔路过的人下棋。从他坐的地方能看见镇上破败不堪的景象,房屋破破烂烂,墙上的旧涂料在阳光剥蚀下所剩无几,街道尽头是一湾海水。

吃午饭之前,他照例和堂马克西莫下了会儿棋。老雅各布想不出比此人更像样的对弈者了——经历了两次内战却毫发未损,在第三次内战中仅仅失去了一只眼睛。他故意输给他一盘,好留他再下一盘。

“跟我说说,堂马克西莫,”他这样问道,“您能下手把您的妻子活埋了吗?”

“当然能了。”堂马克西莫回答道,“相信我,到时候我连手都不会抖一下。”

老雅各布吃惊得半晌没有说话。在被吃掉几颗最好的棋子之后,他叹了口气:

“看起来,佩特拉活不了多久了。”

堂马克西莫·戈麦斯面不改色。“这样的话,”他说,“您就不需要活埋她了。”他吃掉两个棋子,又让自己的一个兵升变成后,然后用一只悲伤潮湿的眼睛盯着他的对手。

“您这是怎么啦?”

“昨天夜里,”老雅各布解释道,“她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

“那半个镇子的人都快死了。”堂马克西莫·戈麦斯说,“这一上午就没听见有人讲点儿别的。”

老雅各布费了老大劲儿才又输给他一盘还没得罪他。他没管桌椅,关上小店的门,出去溜达,想找到另一个闻到那气味的人。最后,只有托比亚斯确定自己闻到了。因此他邀请托比亚斯假装不经意路过他家,开导开导他的妻子。

托比亚斯答应了。四点钟,他打扮得像是要出门做客一样,出现在老雅各布家的走廊上,老雅各布的妻子一下午都在那里为丈夫缝制鳏夫穿的衣服。

他进来时悄无声息,女人吓了一跳。

“上帝啊,”女人大叫,“我还以为是天使长加布列尔来了呢。”

“您弄错了。”托比亚斯说,“是我,我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女人扶了扶眼镜,继续埋头做针线活。

“你要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她说。

“我敢打赌您并不知道。”托比亚斯说。

“你是想说昨天夜里你闻到玫瑰花的香味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托比亚斯有点儿沮丧。

“到了我这个岁数,”女人说,“有的是时间思考,到头来都会变成算命的。”

老雅各布一直把耳朵贴在隔墙上,这时他挺直了身子,满脸羞愧。

“你怎么想,老婆子?”他隔着墙喊道,接着拐过墙角,出现在走廊上。“所以说,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是这个小伙子在说谎。”女人说这话时头都没抬,“他什么也没闻到。”

“那是差不多十一点钟的事儿,”托比亚斯说道,“我当时正在撵螃蟹。”

女人缝好了衣服的领子。

“你在说谎。”女人坚持说道,“谁都知道你说谎了。”她咬断了线头,从眼镜上方看了托比亚斯一眼。“我不明白,你特意抹了头油,把鞋子擦得锃亮,就是为了跑来对我说这样不恭不敬的话吗?”

那天以后,托比亚斯开始关注大海。他把吊床拴在院子的走廊上,整夜整夜地守候,大家都睡着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惊讶。好多个夜晚,他听见螃蟹在绝望地抓挠,想要顺着柱子爬上来,直到好多天后它们累了,自己放弃了。他知道了克洛蒂尔德是怎么睡觉的。他发现她那笛声般的鼾声会随着气温升高变得越来越尖锐,最终变成七月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一个沉闷单调的音符。

一开始,托比亚斯守望大海的方式和那些对大海十分了解的人一样,紧盯着地平线上的某个点。他看着大海改变颜色,看着它暗淡下去,变得泡沫翻滚,肮脏不堪。大雨倾盆的日子,大海的消化系统被搅得一团糟,它每打一次嗝,就会把一堆垃圾甩上岸来。渐渐地,他学会了像那些最了解大海的人那样守望它,他们甚至不看大海,但哪怕在梦里也记挂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