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美啊,你说呢?(第5/6页)

伯爵的笑容里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他的眼睛里从来不会有一丝笑意。那双眼睛会盯着你,冰冷而精确得像是望远镜或者枪支瞄准镜,而除了眼睛外的整张脸都笑容可掬。今天的笑容里充满了厌烦。

“可是……”最近克伦斯基几乎每句话都用“可是”开头。伯爵觉得这个习惯很讨厌,他得想点办法纠正一下。“我再也继续不下去了,伯爵!研究需要钱。如果你要看到结果,那我们就必须要有资金。”

钱?哦,对了,钱,伯爵心想。最初到底是谁发明这东西的?唉,真是个错误。克伦斯基在我面前挥舞几张破纸,要想让他闭嘴,除了一枪毙了他,就必须给他另外几张破纸。多么无聊啊。

“我向你保证,教授……”斯卡列奥尼伯爵说话间的拖腔能证明他的教养比你好得实在太多,而声调背后的心智早就下定了决心。“钱不是问题。”

就和克伦斯基一样,这句话已经不中用了。“可是,你永远这么说,伯爵,你每天都这么说!”他再次挥舞那一叠账单,说得越来越起劲,就好像他在大学里发表讲演。他突然停了下来,愉快地回想起那些正餐会,不太愉快地回想起他的同事们。那些家伙大概都在琢磨离了教授他们都该怎么办吧。“钱不是问题?你要我怎么处理这些设备发票?写上‘钱不是问题’然后寄回去吗?”

这样能行吗?伯爵考虑了半秒钟。他靠在一件设备上,从克伦斯基惊恐的表情来看,他实在不该靠在那东西上的。很好。他没精打采地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卷纸,这卷鬼东西厚得像本食谱,鼓鼓囊囊地硌得难受。“一百万法郎能解决‘迫在眉睫的现金流问题’吗?”和伯爵说的大多数话一样,你也能听见句尾那个讽刺的问号。他从那卷纸上剥下许多张,足以让剩下的不再硌得难受,然后把剥下来的那些漫不经心地递给克伦斯基。他按捺住冲动,没有把它们折成纸飞机。唉,否则多好玩啊。

小傻瓜的脸立刻亮了起来,就好像伯爵做了什么不太无聊的事情。他甚至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怪声。不常和钱打交道的人真是一眼就分辨得出来。他们看见钱总是兴奋得令人生厌。“可是当然了,伯爵!当然了!太能解决了!”世俗的念头跃入克伦斯基的脑海,他停下来,朝伯爵晃动手指。伯爵考虑要不要一口咬断这根手指。“可是我很快就会需要更多的钱。”

多么粗俗的乡下人。给他们面包,他们只会一次次继续讨要。还不如让他们饿死呢。“当然了教授。当然了。”他把笑容又提高了一个刻度。“什么都阻挡不了我们的事业!”

他走向实验室的一角,双手无所事事地拍打电脑外壳,然后微调了一个旋钮的刻度。每次他这么做,克伦斯基总会很生气。但每次都更让克伦斯基生气的是,结果永远能证明伯爵是正确的。克伦斯基很久以前就惊恐地意识到了,斯卡列奥尼伯爵雇用他只是因为伯爵懒得自己动手。克伦斯基因此很痛苦。他,克伦斯基,公认的天才,一流大学抢着要他,研讨会组织者每天好酒好菜地招待他。他,克伦斯基,他的看法能起关键作用,他对科学的贡献至关重要。但在这儿,巴黎这个可悲的地下室里,他即将做出能够彻底改变世界的突破。就算是这样,他却觉得他是被雇来打理茂盛花园的工人,业主坐在摇椅里打瞌睡,手边还有好大一杯冰镇饮料。会是一杯什么饮料呢?他的意识陷入了白日梦。

斯卡列奥尼伯爵打个哈欠,伸手拉了一下嵌在墙上的牵索。伯爵在地下室里,所以马上就得到了回应。石板台阶最顶上的门吱嘎一声打开,永远一身黑色正装的管家赫尔曼走了下来。

克伦斯基一直不敢和赫尔曼搭话。赫尔曼说话带着那种很有教养但更容易分辨的德国口音。他肩膀很宽,头发曾经是金黄色,年龄并没有折损他犹如运动员的体魄。克伦斯基猜测过赫尔曼的青春时光是怎么度过的,但立刻就打消了证实猜想的念头。他很不愿意单独和赫尔曼待在一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