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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马奈斯忽然插嘴。

“特别是他。”詹丝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只可惜伤心过度。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种打击。”

马奈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那么,你去育儿区有什么用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茱丽叶并不是在二十楼出生的——”

“没错,不过她爸爸目前在那里工作。我想,既然我们刚好路过,那么我们就顺便去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可以对她有更深入的了解。”

“你想找一个爸爸,问他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看法?”马奈斯大笑起来,“你觉得他有办法客观公正,不偏心吗?”

“有些事可能会出乎你意料之外。”詹丝说,“刚刚在整理行李的时候,我叫艾莉丝去帮我查了一些资料。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哦?”

“这个茱丽叶得到很多休假点券,可是却完全没用过。”

“这没什么稀奇,她是机电区的技工。”马奈斯说,“他们一天到晚加班。”

“另外,她不但从来没有离开过机电区,甚至也没半个人去找过她。”

“我还是不太懂,这代表什么?”

这时候有一家人正好从他们旁边经过,詹丝暂时没开口。有个小男孩,大概六七岁左右,坐在爸爸肩膀上,压低着头,以免撞到上面的楼梯板,而妈妈跟在后面走,肩上背着一个行李袋,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詹丝心里想,这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两个大人生出两个小孩,完美的替代。这就是生育抽签的理想目标,而有时候也真的有人抽得到两次签。

“嗯,那我就告诉你这代表什么。”她对马奈斯说,“我想亲眼看看这个茱丽叶的父亲,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一个问题。将近二十年前,他女儿离开他,搬到机电区,而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为什么从来没去看过她?一次都没有。”

她转头看看马奈斯,发现他皱起眉头看着她。

“还有,为什么她也从来没上来找过他。”她又补了一句。

※ ※ ※

他们下了十几层楼,而过了高段楼层的住宅区之后,上楼的人潮就变少了。这时候,詹丝越走越胆战心惊,因为每下一级楼梯,就代表回程的时候就要多上一级。不过她安慰自己,上楼比较不可怕。下楼梯,就仿佛上面有弹簧顶着她,一股力量推着她往下坠,那种感觉,让詹丝回想起她做过的噩梦,梦见自己溺水。这种噩梦,说起来有点滑稽,因为她这辈子根本没碰过很深的水。她接触过的水,就算躺下来也还不至于整个人埋在水里,那么站起来更不可能淹到头顶上。但那就像梦见自己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一样,人睡觉的时候,潜意识总是会创造某些光怪陆离的零碎梦境,唤起过去某个时间残留的记忆。而这一切仿佛在提醒她:我们不应该活在这种地方。

下楼梯也一样。沿着螺旋梯往下,那种感觉,就仿佛深夜时在噩梦里被大水吞噬,无力抗拒,无处可逃,仿佛有一个沉重的巨物拖着她往下坠,而且心里很清楚自己再也爬不上来了。

接下来,他们经过制衣区楼层。那里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连身工作服,她的棉线就是从这里拿的。楼梯井的平台飘散着染料和其他化学药品的气味。弧形的煤渣砖墙上有一个窗口,可以看到制衣区最里面有一间小食品店,店门口挤得人山人海,架上的食品已经被扫掠一空。镜头清洗后,突然涌现大量人潮,而他们爬楼梯爬得筋疲力尽,每个人都饿昏了。好几个运送员成群往上爬,肩上扛着沉重的货物,用最快的速度送往目的地,这时候,詹丝才猛然想到,昨天清洗镜头所代表的真正意义。这种让人出去送死的杀人行径,并非只是解除了大家的心理压力,让大家能够清楚看到外面的风景而已。事实上,还刺激了地堡的经济活动。突然间,大家忽然有机会放假,离开工作岗位,到外地去消费。当消息一传开,几个月没见面或甚至多年未见的亲戚朋友,忽然又有机会可以聚在一起,这样一来,整个地堡突然活络起来,仿佛一个老人伸伸懒腰,活动手脚,全身的血流忽然顺畅起来。某种衰老的东西忽然恢复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