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走进低处

晚七点,安东尼·罗亚尔带着雪狼动身去寻找妻子。遭殴打的狗已经有所恢复,在他前面蹒跚而行,湿漉漉的长毛上绽开一朵艳丽的猩红。和白色夹克上的血迹一样,罗亚尔对这些战斗的标记引以为傲。好似在模仿自己的狗,他也在自己前胸和后摆染了它的血,活像一枚徽章,嵌在尚待设计的刽子手制服上。

他来到高速电梯候梯厅,从那里启程,向大厦下方腹地进发。一群兴致勃勃的邻居正从其中一部电梯里走出来——往下四层,有一间公寓被15层的一群房客洗劫了。此类零散的寓所劫案近来发生得愈加频繁。哪怕住处只一天时间没人在,空屋都尤其容易遭人下手。有某种潜意识里的通信系统在提醒着潜在的劫匪:楼上或楼下十几层范围内,某某户时机成熟,待抢。

罗亚尔费了些力气,找到了一部电梯把他带到35层。餐馆已经关门了。招待罗亚尔夫妇用过午餐后,主厨和他的太太便也一去不返。餐桌餐椅在厨房四周堆得如同路障,旋转门已经上了挂锁。长长的观景窗,连同窗外壮观的景色,也都已被百叶窗遮蔽,还拴了链子,于是泳池的北端也陷入一片黑暗。

最后一位泳客是住在38层的市场分析师,他也正从泳池里爬上来。更衣的时候,他妻子在隔间外守着,看雪狼趴在跳板旁满是油污的地面上舔池水。它对着一间空更衣室的门排泄时,她面无表情。雪狼这种行为重新唤醒了对地盘的原始条件反射,让罗亚尔感受到了适度的自豪。显眼的狗尿标记了这间更衣室,把这一小块地盘划归了他的治下。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罗亚尔继续向下搜寻自己的妻子,更加深入到摩天楼的中心地带。从一个楼层到另一个楼层,从一部电梯到另一部电梯,他意识到了事态究竟已经恶化到多么严重。居民们针对这幢大楼的反抗已然如火如荼。垃圾在堵塞的垃圾槽周围堆积成了山,楼梯上满是破碎的玻璃、散架的椅子和断裂的扶手。更重要的是:候梯厅里的公用电话全被人扯掉了,仿佛房客们也像安妮和罗亚尔自己一样,对切断与外界的任何联系都予以了认同。

越往下走,破坏情况就越严重。防火安全门歪斜地半挂在合页上,石英视窗也被打出了洞。已经没几个走廊和楼梯间还有灯能亮了,也没有什么人想过要把坏灯泡更换掉。时至晚八点,只有几许微光照进那些走廊,让它们变成了堆满了垃圾袋的幽暗隧道。那些用夜光漆喷满了整面墙的标语,俗艳的轮廓仿佛一场噩梦里的装饰品,在罗亚尔的身侧依次呈现出来。

各个敌对派系的住户们都在候梯厅里四下站着,守卫自己的电梯,并沿走廊监视着敌方。许多女住户肩上都挂着便携收音机,在各个台之间切来换去,就好像要调台打一场声波战。其他人则随身携带摄像机和闪光设备,准备随时录下任何敌对行为和对其领地的进犯。

每两层楼就换乘一次电梯,罗亚尔终于下到了公寓楼的下半部分。没有其他住客出来为难他,只是在他走进他们候梯厅的时候看着他,在他信步而过的时候给他让开道。有了负伤的雪狼和染血的夹克,罗亚尔在这些敌对的族群之间畅行无阻。他就如同一个遭了背叛的领主,正走下他的城堡主楼,将自己的创伤展示给造反的子民们看。

到达第10层时,中央大厅几乎空无一人。少数几名住户在购物中心里转悠,看着空空如也的铬合金柜台。银行和酒廊已经关门大吉,格栅上挂了锁链。到处都不见安妮的踪影。罗亚尔引着雪狼穿过摇摆门走进泳池。池里将将半满,黄色的池水里满是垃圾,浅水区已经见了底,如同一个垃圾环礁湖的沙滩地。一张床垫漂在数个瓶子之间,周围的水里泡满了硬纸箱和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