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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与山脚处的阴影渐渐浓重。还没走到那些结冰的车辙处,伊芙琳的头便开始痛起来,好像那与高度或光线的变化有着微妙的关系似的。

她完全看不见马车,即便她就站在那个小箱子的跟前,她眯着眼睛越过灌木丛向黑暗中看去,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头更痛了。

她一边想,一边努力跋涉过灌木丛,回去后我要同阿兰斯医生就这个话题谈上一谈,我想他们低估了这些可能发生在历史学者身上的“较轻症状”使人疲累的程度。

下山时她比上山时喘得更厉害了,而且越发觉得冷。当她在柳树丛中挤出一条路前行时,斗篷和长发不停地被柳枝缠住。她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印子,开始隐隐作痛。她被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这让她的头痛因受震而停止了一会儿,接着以加倍凶猛的气势卷土重来。

那一小块林中空地虽然能见度不高,但她目光所及之处,事物的轮廓依然很清晰,它们的颜色并没有怎么消褪,而是变得暗沉起来,接近黑色——墨绿、棕黑、灰黑。鸟儿正归巢栖息。它们肯定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了,她的出现并没惊扰到它们的睡前鸣唱和敛翅栖息。

伊芙琳匆匆忙忙地抓起散落一地的盒子和碎裂的木桶,把它们扔进歪歪斜斜的马车里。她抓住马车的车辕,开始把它朝着道路的方向拉。马车挪了几英寸,轻松地滑过一小片落叶,然后卡住了。伊芙琳站稳脚步,又开始使劲。马车又挪动了几英寸,倾斜得更厉害了,一个盒子跌落出来。

伊芙琳把那个盒子放回去,然后绕着马车走了一圈,想看看什么地方被卡住了。马车的右轮被一条树根卡住了,她不能从这一侧撬——中世纪研究组在马车的这一侧砍了一斧头,那很可能会让马车在翻转时哗啦一下全散架,他们干得可真不赖呀,而且弄得到处都是木刺。我告诉过吉尔克里斯特先生他应该让我戴上手套的,伊芙琳想。

伊芙琳绕到马车的另一侧,抓住车轮,开始猛推,车轮纹丝不动。她把裙摆和斗篷拨到一边,在车轮旁边跪下,这样她就能用肩顶住它了。这时,她看见了那个印迹。

那个印迹就在车轮前方,印在一小片没有落叶的光裸地面上,那地方的大小仅容一只脚。落叶被扫拂到橡树根处,在不断黯淡下去的光线中伊芙琳看不出落叶上有没有脚印,但泥土上的那个印迹非常清晰。

地面冻得梆硬,伊芙琳伸出手去触摸那处凹痕,心想那也许是树影或暮色造成的错觉。但是泥土在她手下轻易就凹陷下去了,那脚印清晰可感。它是由一只没有后跟的软底鞋留下的,留下这个印迹的脚很大,比她的脚大得多。一个男人的脚印,但是14世纪的男人要矮小得多,他们的脚甚至只有她的脚那么大。而这是一个巨人的脚印。

这是由一个站在那儿长时间观察她的人留下的,一阵惊慌涌上伊芙琳的心头。她依然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马车轮子以保持平衡。也许那个巨人依然在这儿,在这片林中空地上,观察着她,他肯定知道她已经发现这个脚印了。

她站起身来。“喂!”她又一次惊扰了鸟群。鸟儿们拍打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刺破寂静。“有人吗?”她屏息细听,觉得好像在一片寂静中再次听到了呼吸的声音。“说话。我遇到麻烦了,我的随从都逃走了。”

真不错,告诉他你独自一人,孤立无援。

“喂!”她再次叫道,开始小心翼翼地绕着林中空地移动,朝周围的树丛间探视。就算那个人依然站在那儿,她也根本没法看见他了,天色太黑了,她已经分辨不出空地边缘之外的任何东西了。她甚至分辨不出哪边是灌木丛和道路所在的方向了。要是她再磨蹭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她就再也没法把马车弄到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