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与崇高的吟游诗人(第3/7页)

布兰登先生被惹恼了。他气色灰败的双颊微微胀红,褐色双眼也转成深黑。“梅瑞迪丝小姐,你这些话相当不实际。我对你非常失望,我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负责这个先进的展览,欣然迎接改变,而不是只想待在早已作古的诗人坟墓里。”

“你的意思是,我是镀铬年代展的负责人?”

布兰登先生把她的恐惧误解成敬畏,语调即刻变得温柔。“这是当然,”他说,“你该不会认为,我会让其他人来坐你的位置吧?”他颤抖了一下,好像这个念头真的让他极端反感,不过,以某种意义来说,情况确实如此——其他人会要求更多薪水。“明天你就可以立刻接手新任务。我们已经找了搬运组的工作人员,他们今晚就会把车子送来,修缮组明天早上会到,他们会把大厅整修成最新颖的样式。幸运的话,后天就可以完成所有开展的前置工作……你熟悉镀铬年代吗,梅瑞迪丝小姐?”

“不,不熟。”艾米丽麻木地说。

“我也觉得你可能不熟,所以我带了这个给你。”布兰登先生把他手上那本厚重的大书递给艾米丽,“《二十世纪艺术当中镀铬艺术主题的分析》。梅瑞迪丝小姐,好好读一读吧,这是本世纪最重要的一本书。”

最后一片天空也掉下来了,艾米丽无助地站在蓝色的残骸堆里。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手上那本沉甸甸的东西是《二十世纪艺术当中镀铬艺术主题的分析》,而布兰登先生已飘然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天剩下的时光的,那个晚上,就在她离开博物馆前,她和诗人们道了晚安。当她穿过电动门,走进九月的街道时,她哭了,坐进出租车以后,她一路哭回家。她的公寓看起来狭窄又脏乱,就像几年前伟大的诗人们刚走进她的生活时一样;录像机屏幕仿佛在暗影中凝视着她,如一只深海怪物的眼睛。

她食之无味地吃晚餐,接着早早就寝。她躺在空虚的黑暗之中,视线穿到窗外,凝视着窗帘后面的大型路标。路标在黑暗中忽明忽灭,闪烁着两行字。第一行上面写的是:“服用这一片。”第二行则写着:“zzzzzzzzzzzzzzzz。”她躺着,久久难以入眠。有一段时间,她化身为夏洛特夫人[49],穿一身雪白罩袍,漂在河上,往卡麦隆的方向漂流。等她漂至岸边,便再次于水面下屏住呼吸,绝望地祈祷那些看到她裸泳的邻居男孩们已然离去,不再以残忍的笑声和淫秽的字眼折磨她,如此一来,她才能浮出冰冷的河水,重新穿上她的衣服。最后,当她第六次把自己烧烫的脸孔埋在水下时,男孩们才终于离开了,而她跌跌撞撞、脸色发青地颤抖着爬上岸,激动地挣扎着躲进衣服的遮蔽。然后,她开始奔跑,发狂似的奔跑,一路跑回村庄;接着,很奇怪的是,她又完全没有在跑了,反而回复到原先漂浮的状态,躺在船上,一身雪白,漂往卡麦隆。她闪闪发光的身影漂流在河岸两旁的高耸塔楼之间,如死人般苍白而安静地直往卡麦隆的方向漂去。骑士和民众都走了出来,一如往常地来到码头,念出写在船首的她的名字。然后蓝斯洛出现了——蓝斯洛或阿尔弗雷德,非此即彼,后来则化身为两者的综合体。“她有张美丽的脸庞,”看到她时,蓝斯洛(阿尔弗雷德)说。即使艾米丽(夏洛特)应该已经死了,仍然清楚地听到他说:“愿上帝的怜悯赐与她恩惠,夏洛特夫人……”[50]

搬运组人员工作了一整晚之后,诗人大厅变得面目全非。诗人复制品不见了,如今,闪闪发光的二十世纪艺术站在原本属于他们的位置上。被称为“火顶八号”的轿车,占据了罗伯特·布朗宁坐着梦见E. B. B.[51]的位置;而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神圣座位上,摆了一辆车身修长、底盘低,名叫“雷鸟”的时髦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