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把葛寿芝请进西厢房,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分宾主坐定。武伯英要看茶,葛寿芝制止,茶已喝饱了,话没说多少。西厢房以前是武老爷子的书房,旧时摆设未动,只是新增了一具罗汉床,去掉小桌铺上被褥,武伯英就在此中读写起居。和前妻沈兰住过的东厢房,两年来一直紧锁不开,似乎为留住她的味道,也为锁住旧时的光阴。就连自己也不敢启扉检视,似乎怕勾起过往,平淡的、快活的、痛苦的,不再也不敢触及。就像脚心长的疔疴,时时痒,步步疼,挠一下哭笑不得。

葛寿芝看见罗汉床的席面上扔着几本书,有开有合。“最近在看什么?”

武伯英不好意思地笑笑,惭愧于自己的邋遢,过去将书整成一摞,随手拿过来一本,坐回椅子,放在手边。“昨晚看《南华经》,看到早晨五点。”

葛寿芝瞄了眼他手下压着的书皮,蓝色油布,蜡线装订,古色古香。“还是前清刻印的善本。”

“家父留下的。”武伯英用掌心抚摩着书皮,似乎上面有父亲的余温,“古籍就要看古本,不光是感觉好,真还和新出的铅印本不一样,更能与圣贤沟通。”

葛寿芝微微点头:“我也有这感觉。”

武伯英随手将书放在了中堂下的条案,搁在己侧的两只花瓶之间,一只矾红太师少保将军罐,一只粉彩渔樵耕读观音瓶。这本书由武伯英缀钉,旧瓶装新酒,笋皮包春茶,用庄子的封皮包着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他随手将花瓶朝里推了推,“还好没被震下来。蒋鼎文的公馆,离这里很近。估计爆破之前,他家的瓶瓶罐罐,都已经收了起来。现在徐亦觉的军统的陕西站,在他行营挂着,排为第四科。”

葛寿芝笑笑:“本来我要去新城见蒋鼎文,因为事情特殊,身份特殊,时期特殊。他约我直接去后宰门公馆,下午四点回来面谈。我于是先来看你,不想敌机轰炸,出了个插曲。”

“老师的心,总比学生长。”武伯英充满感激,沉吟了一下,又提起最感兴趣的,“接着刚才,说说宣侠父,您来就是处理这个?”

葛寿芝看着窗外缓缓点头:“本来与我无关,但是七月底,戴笠来了一趟西安。七月三十一号夜间,宣侠父就不见了,弄得军统脱不了干系。军统对日,中统对内,就算要惩戒猖狂的西安八办,也应是中统。但他一直把老头子的为难,当做自己的失职,主动请缨来西安。目前国共合作抗日,面子上还要顾,戴笠本意亲临,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让共党在西安有所收敛,并不想使用非常手段。戴笠的名头很有效,他还未到,党代表林伯渠就匆忙躲回延安。可是总参议宣侠父,自恃在党政军三界游刃有余,偏偏不走。戴笠一离开西安,他就失踪了,罪名自然落在了军统头上。”

武伯英侧目看他:“那这也不关你们中统的事啊?”

“是不关,却紧关。两统刚分家,气都没消,戴笠认为是徐恩曾搞的,故意挑他的日程挟私报复。总裁就点了我来处理,你知道我在总裁那里,也挂了一号。有难办的事,还是喜欢交给我,在特种联合会报时期,他就认准了我。”

武伯英没听他的继续卖派:“中统干的,倒是有可能,也不怪戴局长怀疑。军统对日,中统对内,所以在敌战区,南京、上海,沈阳、北平,天津、济南,太原、洛阳,军统的实力和成绩,如今都要超过中统。而在两广、两湖,西南、西北,双方势均力敌。独独在西安,不管从哪方面来算,中统全面超过军统。我想戴局长亲来,也想要督促徐亦觉等人,改变在西安的下风之势。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什么事都要做好,什么事都要做绝,不给自己留遗憾,不给别人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