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5页)

“您天天打猎,怎么老也没带回野物来?”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不走运哪,”他微微一笑。

“可您自个儿反倒瘦了,”她眼皮也不抬地接着说,“这算是什么休息呢?”

“这是最好的休息,李莎,”客人叹息一声,“可惜的是假期完啦,我明天走了。”

“明天?……”李莎压低了声音反问了一句。

“是的,一清早。结果什么也没打着。真的,可笑吧?”

“可笑,”她黯然神伤。

他俩再也没谈什么了。可是等他刚刚离开,李莎马马虎虎收拾了一下厨房,立刻溜到院子里去。她在草棚四周徘徊,侧耳倾听客人的声息和咳嗽。她咬着手指,然后悄悄推开门扉,为了怕自己陡然改变主意,急急忙忙爬上干草棚。

“谁呀?……”他轻声问道。

“我,”李莎说,“也许,要我来铺铺床……”

“不需要,”他马上打断了她,“去睡吧。”

李莎沉默着,坐在闷人的黑棚子里,就在他身旁。他听见她使劲憋住喘息。

“怎么,寂寞吗?”

“寂寞,”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尽管寂寞,也不该做蠢事。”

李莎仿佛觉得他在微笑。于是对他、对自己都十分憎恨起来,但还是坐着不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坐着,正如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到此地来。她几乎从来没有哭泣过,因为她是那么孤独,而且早已习惯于孤独。现在她渴望的莫过于有人怜惜她,有人来说几句温存的话,抚摸抚摸她的头,安慰安慰她,也许,甚至吻她一下——这一点她是不会承认的。可是她又不能说出口来。她还是在五年前被妈妈最后吻过一次,她此刻是多么需要一个亲吻,用来做为那个美好的明天的保证,她正是为了那个美好的明天才活在世上的呀。

“睡觉去吧,”他说,“我累了,我明儿一早就得走。”

于是他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又长,又冷漠,拖声带气的。李莎咬着嘴唇,一溜烟跑下楼去,一个膝盖碰得好痛,她冲到院子里,使劲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清晨,她听见父亲驾上公家的老马“狄姆卡”,听见客人跟母亲告别,听见大门轧轧响。可是她躺着不动,假装睡着了,但是从紧闭的双眼里涌出了滚滚热泪。

吃午饭的时候,父亲带着几分醉意回来了。他的帽子里盛着许多闪着蓝光的方糖,哗啦啦全倒在桌上,然后惊讶地说:

“咱们这位客人,还是个人物呢!他给我们这么多糖,瞧瞧。咱们村供销社里已经有一年没见着糖了。整整三公斤!……”

然后他不说话了,在一个个衣服口袋里掏摸,最后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揉皱了的小纸片:

“给你的。”

“你应该学习,李莎。你在森林里会变野的。八月间来吧,我替你找一个有宿舍的技术学校。”

下面是签名和地址。此外什么也没有,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一个月以后,母亲死了。原本老是愁眉不展的父亲,现在变得完完全全粗野起来,老是喝得昏天黑地。而李莎还是照旧等待着明天。每到夜晚,紧紧锁住门,避开父亲的那伙朋友。但从此以后,这“明天”已和八月紧密联系在一起了,而且每逢听见墙后传来一声声醉意的狂叫时,李莎总是千百次地重读着那早已揉出洞来的小纸条。

但是战争爆发了。李莎没能进城,去参加了战备工作。整整一个夏天都在挖着战壕和反坦克工事。德国鬼子却准确无误地绕了过去,她陷入了包围;等她突围出来,又重新开始挖工事,可是一次接一次地向东越退越远。深秋时分,她已经到了瓦尔戴市一带,在那里她同高射机枪部队挂上了钩,因此她现在才朝171火车站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