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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不知道云南那片迷宫式的山地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那条通往海边的路对整个国家意味着什么,当然无法猜想在重庆的宴会上,那个著名的光头委座的自尊却让位于一个更加自负的大英帝国外交官的狂傲,他的光头连同他的脸都涨得通红,他竭力想说服外交官允许他的军队开到缅甸,但外交官轻慢地挥了一根指头,那意思便是断然否决了。

根据一位将军回忆,那位高鼻子蓝眼睛的外交官那只会弹钢琴会追女人的细长手指被我的想象夸大得就像一根有魔法的玻璃棒。在我们的国度,没有人敢否认那位光头司令的指令,那是皇帝倒台之后,穿着军服的皇帝。但那个傲慢的高鼻子只一个轻巧的手势,便把十万大军压在崇山峻岭之间。动员令已经做了一次两次,就是不见一点动静。会写字的把遗书都寄了出去,我什么也没寄,只偷偷地剪了一点头发缝在红布内裤的松紧带下,我想有人给我收尸时会发现那点遗物,送回我家做个纪念。

正是在这样紧张而又无所适从的时节,高原爽朗的风吹醒了士兵们沉睡的某些部位。脑袋保住了,另外的部位便兴奋起来。每夜都能听见伴着呓语很有节奏的响动。大战来临前的恐惧、潮湿和郁闷更加重了男人们那股无法排遣的情绪。有时候士兵之间为一点小事便要挑起械斗,长官黑着脸要下面严惩打架滋事者。班长李大贵有一天晚上在一间屋里叫大家干了一件让士兵泄火的事情。他命令士兵们脱掉裤子紧急集合,十多个男人一丝不挂,班长让大家相互参观上帝给他们创造的秘密武器,大家便喷笑着评头论足,说谁的是“大炮”,谁只能算一支“小手枪”。被恭维是“大炮”的班长李大贵骄傲地扬起他的尤物,夸口射程很远炮弹充足,被说是“小手枪”的男人从此便得了一个“幺鸡”的绰号,其实,他的大名叫王义武。王义武很不服气地说枪小志气大,照样打鬼子!班长便叫大家齐步走到靠墙的地方,自行解决。班长说,狗日的鬼子进来要找我们的花姑娘,你们就想象东洋鬼子的花姑娘吧!杨六娃瓜兮兮地问,鬼子的花姑娘是什么样子?班长说,你只会操扁担,不会耍枪吗?反正都是花姑娘嘛,难道你没蹲过地洞?杨六娃又说,没见过地洞,战壕倒是待过。一屋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我拉了拉杨六娃,叫他狗日的不要再出洋相了。班长说,你还没娶婆娘?杨六娃说,我家弟兄多,老大老二还是光棍一个,哪轮上我老六……

李大贵一脸麻坑,一笑起来脸上更加凹凸不平,这使他的笑看上去很费力。李大贵打仗也很卖力,他曾亲手砍死十个鬼子。因为没有文化,至今只混了个班长。班长说,可惜了,死都不知道做风流神仙的滋味,你这枪至今没放一火,可惜了!幺鸡王义武便站出来揭杨六娃的老底:报告长官,他夜夜走火,虚耗子弹!班长说,自摸不算,他娃还是童子鸡。大家便互相取笑,一屋十个男人有一半都是童子鸡,这些人中也包括我。

那年头有钱人家可以拿钱买人顶替服兵役,也可以出钱缓服兵役。听说我们那里一些大财主也出钱买飞机支援前方抗战,弄了一个什么“止戈”号在天上飞。财主们的义举受到省城大人的赞赏,还同他们在飞机前照相合影,报纸大事宣传。没有钱的人家只好把孩子送来当炮灰。因为家穷,也无钱娶媳妇找婆娘,挺着一条童子鸡,身穿一件单衣服跟着接兵的人走,哪有条件做什么风流神仙!

王义武小名王老七,父亲王喜田是成都一位大地主家的长工。东家看中了他父亲的力气,却讨厌他的播种功夫。他一人可以做十多亩土地,也做出了十多条娃娃。这些满身污秽的娃崽总是跑到东家的马棚或猪圈里偷吃东西,一个个长得比马更健壮。东家是个大烟鬼,整天抽足了大烟,便提上鸟笼子坐着黄包车去少城公园泡茶馆,家里的事由管家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