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19页)

“简直是一大块绝大的沙盘!”他有些兴奋地吁口气,“你看,这些枯山包和那些到处零落的物体,多么像是人用手塑的一个个大沙盘!”

冯冉也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兴奋地低喊:“简直太像了。西部山脉……哦,西部沙盘,这样大的一个沙盘,该用多少世代才可以堆起来?可我们此时正穿行在沙盘中间!天,那些所谓的沙盘跟这儿一比,立即就会暗淡,造物真绝妙,塑这么大个沙盘,供我们检阅。”

单一海大笑,用眼睛瞄瞄冯冉:“我最喜欢你胡说八道了。敢于异想天开,思维没有拘束,似信口开河又惊人的准确。我还发现你似乎对西北有种莫名的情感,我指的是,一旦把你放到这,当然,还有比这更荒凉的地儿,反而会激发起你的好奇和冲动。我很奇怪,按常理,这该是孤独和寂寞横行的地方,这儿的敌人应该是它们,而你的敌人呢?似乎害怕繁华。我记得你是从那个广东东莞的地方入伍的吧!”单一海仿佛掀起内心一角似地,默默看着冯冉。

冯冉被深深触动了。他打心眼里对连长充满着一种敬畏,这种敬畏使他们永远陌生着,即使他们之间偶尔亲密的谈话,那种亲密也被涂上了层厚厚的东西。他始料不及地看着单一海,内心中涌出一股暖意,这个问题本身就说明他一直把他放在心里,这种疑问能让他觉出困惑,至少证明他也有不理解他的地方。冯冉不由兴奋了,“别说你奇怪,连我也看不透自己。我对西部有种天然的好奇和喜欢,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这里的山、荒漠、戈壁,甚至嗅到这里的空气,内心就有种兴奋、甚至悲壮的感觉。我觉得人天生属于或相似于某种地方,最少应该有一种能够让自己灵魂发生颤动的地方。”

“哦?”单一海被他的话吸引,侧转头注视着他。

“我11岁时,看到一本画册,那本画册一个版上全是这些枯黄的山岳。那些山太奇特了,我第一次看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一种艳黄的大山。还有那些戈壁、沙漠、荒原,一律呈现着一种毛绒绒的亮黄色。它们雄立在深蓝色的天空下,神秘而幽远。我被那些奇怪的山给震住了,当时潜意识认定自己有一天会见到它,并且会拥有它们。三年前,我看到征兵广告,潜意识觉得当兵也许可以帮我实现这个理想。果然,当列车停稳后,我就被外面出现的这些荒山给惊得跳跃起来。尽管别人都沮丧自己到了西北,我的惊喜倒成了罕有品。”

“你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才来当兵?”

“是的,我是为了自己甚至这么一个称不上理由的借口当兵的,这就是我喜欢这里的理由了。”

“可你今年已经提出复员了,你似乎讨厌南方?”

“但那儿却是我的家,其实在这儿呆上三年就够了,我不想让对这儿厌倦了才离开,我愿意留一些遗憾供自己来回忆。”

“这种感情真是奇怪,我倒是喜欢一些绿柔的世界,我去过一次湖北,那儿整天都湿漉漉的,竹子和小巷中的雨伞,几乎成了我常常面对这些大山时的一种替代品。我一旦厌倦了这些山,这些戈壁,就不由地想起南方。”

“你在这儿呆的时间太长,已经体会不出那种原始的美了。”冯冉认真地看定单一海,“即使最伟大的东西你见多了,也会觉出平常。可我奇怪,你是如此地讨厌这儿,却又不想走!”

单一海未置可否地把烟头掸出窗外,沉声说:“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可去吗?我有意到南方呆过一段时间,只呆了一个月,就受不了了。我并不习惯那些鸟语似的方言,满是青苔的屋檐和雨雾。”

“你似乎天生属于西部?”

“为什么?”单一海被这个问题吸引。

“只是一种感觉,后来在这儿呆久了,我才明白,只有西部,也只有西北才是惟一适合军人生存的地方了。只有在这里,才会让人感觉到一点那些遥远的战争气息,唤回内心中已渐渐销蚀的战争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