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15页)

成天把酒端起来,又一饮而尽,他再要倒时,王青衣一把把他的酒碗按住,说:“你不要再喝了,这不象你的性格,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呢?”

成天定定地看他一眼,说:“痛快,我是想说,可是我能说什么哪?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一个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的人?”

王青衣给他把酒倒上,继续听他说。

成天的身上已经喝开了,脸上仿佛打开了似的,舒展着一种少见的神采。这种神采还因为加了些许的悲愤而显出一种深刻。王青衣想,什么事让他如此伤感?

“昨天刘可可告诉我,骑兵连可能要撤消编制?当然这样的消息我听到了不下几十次,哪次都没有得到证实,我几乎就是这个连唯一一个经历过骑兵部队被撤减的骑兵了,那样庞大的一个骑兵师,上万人哪,说没有就没有了,然后是一个几千人的团,接着团也消失了,就留下我们这个标本似的连,一个标本哪,可现在这个标本听说也要被裁掉了,我……我们这些人干了这么久,我们寻找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意义了,一下子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干了些什么东西的人了,我……我不敢信哪,可她说,她的一个朋友告诉她,我们可能会被移交给地方那个牧场,全体人员就地转达业复员,军区还要派一个什么小组来我们这儿,进行什么评估,也就是看我们还有多少资产,好给地方移交哪。我宁肯相信这个消息的虚假,可是我还能再把自己骗下去吗?”成天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来,拍在桌子上,不语。然后把那碗酒拿起来,大口饮尽,他的眼睛闪着血红的色泽,脸上蒙着层暗光,他一下子就暗淡了。王青衣听得有些心惊,他一直如同忘了骑兵连被撤这件事似的,并且在心里回避着它,因为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地震。他宁可与骑兵连所有的人一起在忽然的一道命令中,共同经历那种忽然失重的感受,共同体验着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因为那种过程可能也会成为生命的一种味道,在他的一生中,时常存在。因为他是骑兵连最后一任指导员,也是那个连队消失后的最后一代士兵。

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如同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竟然会选择来这样一个连队,这种过程太痛苦了,几乎使他快被那个过程给同化了,他只是那个过程的一些细节。

王青衣回避着他的眼睛。他觉得成天可能早就感到了他来骑兵连的一些想法,既是不知道,当骑兵连消失的那天,他同样可能感受到,那时候,他可能在他们的眼里会一下子变质掉。他心绪复杂地把那张纸从桌子上拿起来,是军分区发来的一份密码电报,上面只有一行字:军区工作组一行六人,由军分区李司令带队,到你连检查工作。时间竟是明天。天,这么多的事,一下子堆到了一起,昨天刚走了一个考察队,现在又忽然来了一个工作组,什么人组成的工作组有这么高的级别,要军分区的司令陪着?

他疑或地看着成天。

“我通过电台要通了军分区的李参谋,我问他工作组来这儿干什么?这家伙一直不肯说,一直在含糊着,后来我就问他,他们是不是来专门搞什么撤编的事,他沉默不语。沉默就是表示同意呀。后来他还暗示我,军分区李司令来,是打前站,可能军区兰副司令也要来。兰副司令是骑兵连的第一任连长,他忽然来这儿,我猜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做最后的告别呀?”成天的神情暗淡。

王青衣听得有些呆然。事情出现得太快了,他此前一直在心里暗自着急,但一下子来临了,他却有些不安起来,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兰副司令竟然要来,很显然,他是来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老连队,老人心态呀,一种最后的怀旧,可是他的到来,会给骑兵连最后的告别带来多少可供回忆的诗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