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2/8页)

“我不累,你去躺着!”

萍萍不容分说地把乔怡推进屋。一会工夫,她端着两碗色彩鲜亮的汤面进来了。她那张似乎永远也不会变老的娃娃脸此刻显得有些浮肿,乔怡心疼地看着她。

“萍萍,你何苦在这个时候去上什么军医学校……”

“再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知道,二十九岁的人碰到一次学习机会多不容易……”

门一响,季晓舟回来了。看见乔怡,咧嘴笑笑,在屋里兜了两圈,似乎苦于寻找不到一个恰当的举动来表示欢迎。

“你吃过饭了吗?”萍萍问他。

“吃了。我还给你留了米饭和菜。”他从纱罩里端出两只扣在一块的碗。

“食堂的?我不吃。我没那么多工夫往外挑砂子。”萍萍转脸对乔怡笑道,“你看这傻伙计象要当爹的吗?”

乔怡笑着摇摇头:“顶多象个高中生。”

“但愿生出男孩别长他这么个溜肩膀,稀黄毛,一辈子也成不了男子汉。”

季晓舟手足无措地看看客人!“要是女孩呢?”战争留在他唇上的疤痕使本来不俊的晓舟又添了点缺陷。

“女孩一定象我!”萍萍霸道地嚷着,“象你就丑疯啦!你说呀,对不对?”

季晓舟在抽屉里翻找什么,应付地:“对对。”

“对什么?”

“象我呀……”

“狗屁!”萍萍笑瘫了。

乔怡叫道“萍萍,你吃不吃饭了?”

萍萍仰面躺着!“我累得什么也不想吃了,待会再说吧!”

“我……那几根琴弦放哪儿了?”

“我给你收到五斗橱里……你还要拉你那短命琴?”

“还早……才八点半嘛。”

“我吃了饭还得上别人家对今天的课堂笔记,你得留下陪陪乔怡,人家从几千里外跑来!”

这下乔怡难堪了:“不,不用……”

“那这么着:我八点五十准回来,再练二十分钟……”晓舟说。

“不行不行!”

看着季晓舟的为难样儿,乔怡笑道:“萍萍,你也讲点道理……”

季晓舟赶紧往门口溜:“她厉害起来,嗓门是降8调的!”

“你敢跑!……”萍萍跪在床上威胁道。

“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吧……”丈夫拉着门把手说。

“我喊一二三,你回来!就不信你一晚上不拉琴会死!”

“萍萍!……”丈夫哀求了,但并不示弱。

萍萍毫不容情地拾起床边一只拖鞋,嘴里喊道,“一——二——”

季晓舟迅速往门外一闪,拖鞋扑空,掉下来,萍萍伏在床栏上咯咯笑起来。

“我都准备要拉架了,你们这两个家伙!”乔怡恼恨地在萍萍头上拍了一下。

然而萍萍笑着笑着,目光渐渐暗下来:“我还是吃饭吧……”她端起碗,无声地叹了口长气,“总这么练呀,练呀,一点指望也没有……”。

楼下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琴声。又是那首《无穷动》。帕格尼尼在天之灵一定为他的曲子有这样一位勤奋的演奏者感到欣慰。只是这曲子被他拉了十几年,似乎总也没有拉顺畅过。

萍萍毫无食欲地吞咽着荷包蛋:“你说呢?”

“什么?”

“一点指望也没有。就这么练呀,练呀!在乐队里出差错最多的还是他——从来就是他。几乎每次排练他都被弄得狼狈不堪,谁都可以指责他,谁都可以埋怨他。当初军宣队解散,干什么不好,偏偏又到这里来拉那短命琴!这是专业文工团,要求更高。去年从音乐学院附中收来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现在都没鼻子没眼地指责他,说他笨。他永远坐末席。可谁有他吃的苦多?谁象他这样傻卖力气?换一个人使出他一半劲也成大音乐家了。我不忍心对他说:‘你拉倒吧,练不练对你都一样,干脆改行吧!’这是实话,但这话等于对一个满怀希望的病人说:你别活了,反正你治不治都得死!他爱音乐爱得发痴——老天爷在捉弄他,给了他一颗敏惑之极的心,同时又给他一副迟钝的感官。有时连我都听出他拉的音哪个不准。搞音乐音准差怎么行?……”说到这里,她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听说文工团正在拟订整编精简计划,我想他和他的大提琴缘分算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