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家有恶犬

作为谋士,钱凤勉强算是合格,但对于大局的把控仍显不足——要不然也不会协助主持第二次谋反,结果大败亏输了——加上身为南人,他的眼界也就北到长江而已,所以并不能真正体察到裴该可能产生的威胁,奉劝王敦早作准备。

再者说了,又当如何准备,王敦要怎么才能把手伸过江去?他并无腹案,又岂敢瞎出主意啊?所以只能恭维王敦,说你一定可以驾驭得住裴该的。

随即便由钱凤草拟一封书信,把相关情事——当然不包括什么“裴徐州之心,也在东海,不在琅琊”——通报给在建康的王导。王导当即唤来庾亮,直接把王敦的书信递给庾元规瞧了。

庾亮越读脸色越冷,最后随手便将书信拋在案上,高声道:“裴文约此番西行,或真如他所言,是为了援助祖士稚,合兵以向虢洛,然既不得战,悻然东归,却沿江而下,分明炫耀武力。其志实不在小,王公当日便不应允其过江!”

王导不动声色地回复道:“元规,我府中有一恶犬,杀之可惜,不杀又恐惊吓到小儿,无奈索系于外,以看门守户。卿何故断其系索,复欲夺其口中之食啊?此犬若追噬于卿,如之奈何?卿复欲我收其入室,则恐一家不安……”

我本来规划得好好的,让裴该保障徐州,咱们好放心镇定江南,等到流贼殄灭、南貉俯首,兵强马壮之时,说不定还要那条恶犬做先导,去逐鹿中原呢。结果你偏偏把兄弟安插过去,想要谋夺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基业,这不是故意想要逼反裴该吗?

“裴文约虽幼,昔日自苦县败军中苟全性命,复敷衍羯贼,狼狈归来,如雏鹿久遇豺狼,其五官必甚敏锐,其心亦甚警觉,射之大不易也。且今带五千锐卒,一战而破杜曾,复耀武于江上,卿以为,以卿兄弟之能,可能夺其兵柄,使顺利南还么?”

庾亮双手一摊:“若止是鹿,亦无可虑,诚恐如王公所言,乃是一条恶犬。今日若不杀之,怕他长成之后,随时都可能暴起噬人啊,到那时悔之晚矣!”

王导轻轻摇头:“元规,世上事若皆由卿所欲,何来动乱?裴氏名门,若置于江左,必分我等侨客之力,鹬蚌相争,徒使南人得利;若在江北,又恐坐大后为建康之敌。权衡利弊,只能着眼目下,不宜看得太过久远。今杜弢等才灭,荆、湘残破,扬、江亦且不稳——年初徐馥之事,难保再无效仿者……”

因为周札并没有接受彭城内史的任命,所以江东地区的历史走向还没有太大改变,本年年初,吴兴功曹徐馥果然在周勰的煽动下发动叛乱,杀死了太守袁琇,矛头直指王导、刁协。然而徐馥欲奉周札为主,却被周札断然拒绝了,周勰见到叔父是这种态度,也不敢起兵相助,导致徐馥旋为部下所杀——周札子周续支持叛乱,也为其堂兄周莚设计除去。

徐馥之乱持续的时间不长,烈度也没多强,但波及范围很广,很多江南豪族都曾与其暗通款曲,一度蠢蠢欲动,王导等人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所以事后被迫以吴兴郡守之职酬庸周札,周氏以郡中豪门更兼守相,势力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更加膨胀起来。

所以王导才说:“年初徐馥之事,难保再无效仿者……”这一处的火头虽然被顺利破灭了,谁知道别处还会不会起火啊?要知道如今满地可都是南人愤恨积聚起来的干柴哪!

“……我等若此时与徐州起龃龉,或者裴文约彻底倒向长安,或者被迫要发兵往攻,南人必将操戈以攻我之背,局势将瞬间糜烂。即便知道日后裴文约势大难制,如今也只能继续羁縻之——元规,还是将令弟召回来吧。”

庾亮不禁苦笑道:“知有毒疮,或将危及性命,却又不敢割……难道便只能看他日益肿溃,无计可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