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缘飞缘灭(第3/7页)

医生测过心跳,量过血压,观察了她一阵子,“是紧张还是舍不得?今天别做了。这个样子,若是做了怕是要出事啊。回去休养几天,没改主意的话,下周再来。”顺手在已经交费的单子上重新填了日期。

沈安若销了假,又回去上班。离新约定的手术时间越来越近时,她又开始紧张,睡眠质量更差。其实她一直害怕的是程少臣知道,他在欧洲生活过几年,受那边法制影响,对堕胎行为深恶痛绝,认定这是重罪的一种。若他知道,那么她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去拿掉这个孩子。但是如今的她体力也好,精力也好,她不认为自己有勇气与力量来留住它。留下又如何?让它一生下来就成为单亲儿,或者为了它,让两个人勉强地扭在一起,尴尬一生。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对谁都不公平。何况,它本来就是另一种罪恶的衍生物。很多次,她拿起电话,将他的手机号码拨到最后一位,终于又放下。

世事难料,安若没有想到在发生了那件事后,与程少臣的再相见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正在开会,轮到她发言,静了音的手机一直在闪,拒听了两次,仍然固执地再次拨入。竟然是公公病危,程少臣的司机已经在公司门口等着她,而程少臣并不在车上。

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赶了过去,但仍是迟了,她被直接送到医院附设的灵堂,见到的是公公已经覆了寿被的遗体。周边哭声一片,分不清真情与假意。有人上前给她系上黑色的孝带,婆婆倒在静雅的怀里几度哭到昏厥,静雅的眼睛红肿,程少卿眼睛也微红,轻轻拍她的肩,“爸临终前提起你。”

安若并不知道公公的心脏病那么严重,两周前她还见过他,当时他朝她笑得威严而慈祥,命令她尽早为程家再添一孙。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孕,只是想到她的离婚打算,面对老人时心底惭愧又不安。这位老人家对她从初见起就和善至今,思及与老人的缘分即将到头,还曾暗自叹息过,竟没想到,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如果早知道,那天她会留得再久一些,而不是在老人的注视下匆匆走掉。

安若胸口闷到不能透气,眼底却是干涩无比,再抬头,便与程少臣对视。很久没有见面,如此的陌生,面无表情,无话可讲,仿佛初识。他的眼睛也是干的,泛着血丝,脸色苍白。程少卿说,程少臣刚从外地乘了飞机赶回来,已在弥留状态的老爷子见到他的面,握住他的手,终于安心闭眼。

儿女们按照习俗守灵,他们俩守到凌晨两点多,少卿与静雅来接替。已经是深冬,灵堂里很冷,烛火通明,纸扎的童男童女、牛鬼蛇神面容诡异。这样的场景,安若依稀在梦里见过,总看不清躺在那里的是谁,然后一身冷汗地醒来。程少臣半跪着,低着头烧纸,一张又一张,好像那是他唯一可做的事。他的手有点抖,整摞的冥纸,他怎样也分不开,沈安若无声地过去,替他一捆捆地划开,一小沓一小沓地,逐一递过去。他伸手去接,不说话,继续一张张地点燃。烟灰弥漫,气味刺鼻,安若抑住想吐的冲动。

这样的情景安若从没想到过,隐约地记得他们当初的相识有各种巧合,仿佛天意冥冥,当时脑海里闪现着一部经典电影的名字,《四个婚礼与一个葬礼》,竟然一语成谶,他们在前三场婚礼上相遇,然后是自己的婚礼,再然后,这样。有酸意直涌上她的喉咙与眼底,但她哭不出来。程少臣向来挺得非常直的背与肩膀,此刻微微缩着,他在案台上支着胳膊,将额头抵在手上,闭了眼,看起来疲惫不堪,完全没有往日的神气,而是像弄丢了家门钥匙的小孩子。她心中一恸,伸了手想去碰触他一下,他恰在此刻回头看着她,眼神木然,没有生气,透过她的身体,仿佛她是空气。安若张了张口,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将已经伸出一半的手悄然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