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成梁:努尔哈赤的杀父仇人和庇护神(第4/9页)

因此,关于他在此期间的记载,大体上都不是当时做出的。这些后来流传下来的东西,充满了种族的、国家的、英雄的、贼寇的、忠诚的、叛逆的、牛皮哄哄的、低三下四的等等激情。有些像“卧薪尝胆”的故事一样,带点儿悲伤而阴冷的人生智慧;有的又像“水晶鞋”那样,满是激动人心的纯情浪漫天真可爱……

诚如我们所知,清代官方与民间史籍的不可靠程度,大约可以排在我国历朝历代包括堂皇二十五史之首。原因来自于到那时为止中国历史上最为严酷、持续时间最久的文字狱。这种注定要留下恶名并受到历史永久诅咒的文字狱,在顺治皇帝进入山海关以后便初露端倪,在康熙皇帝时期锋芒小试,在雍正皇帝手中头角狰狞,在那位自称“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时代登峰造极。因此,隐恶扬善便成为这一时期以及后来主流知识分子和史学家们的主要工作任务与方式。因此,这些记载中的许多部分都经过了刻意的扭曲与修饰,从而显得云遮雾罩,或者怪诞乖张。

这种情形反证了大清朝官方史料中所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那就是——努尔哈赤所在的爱新觉罗系建州女真,曾经受到过大明帝国长时间优厚待遇和汉族人士的长期帮助。这些历史事实与人物,常常受到大清国权贵们的刻意歪曲与打压。好在漫长的岁月里,累积起来的资料已经够多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再加上不需要很多的一点儿常识,似乎就能够还原出当时的大体面貌。

努尔哈赤是大明辽东建州左卫指挥世家的子孙。“卫”、“所”是明太祖朱元璋建立的军事制度,在理论上讲,一个“卫”应该有军人五千六百名,大约相当于今天一个旅的编制。随着岁月的流逝,情况不断发生变化,人员也不停地逃亡流散,到努尔哈赤的时代,卫所制度残破不堪,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努尔哈赤家族属于边疆部族。他可以明确向前追溯的六代祖先,都是接受过大明朝廷封赏的地方土酋。

永乐初年,他的六世祖带领斡木河,即今日图们江(位于吉林东南边境)下游的女真部落归服朝廷,被永乐皇帝封为建州卫指挥使,带有政治上笼络抚慰的性质,可能并非真的具有一个卫的军户编制。他还曾经跟随这位皇帝,一起远征过漠北,即今日之外蒙古地区。

大明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设置了建州三卫——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努尔哈赤的几代祖先便世袭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到他的祖父时代,整个家族迁居到了赫图阿拉,隶属今天辽宁省新宾县治下。当时,他祖父兄弟六人,号称“宁古塔贝勒”。宁古塔是满语“六”的意思,贝勒则是满语“大人”、“老爷”之意。“贝勒”这个词汇,后来成为满清王朝的一个皇室贵族爵位。

当时,这“六位老爷大人”分住六城,近者五里,远者二十里。他们居住在泥草房里,四周围着木栅栏,比那些身份低贱人家所居住的地窝子,已经豪华了许多。其情形大约和我们今天在东北农村能够看到的那些村落差相仿佛。与今天不同的地方在于,由于相互间的攻伐械斗频繁,这些村落便时常坐落在形势险要之处,并围着土城土寨,以资保卫。这种情形表明,这建州左卫指挥使世家虽然名头不小,其实际的势力范围,不会比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北方乡镇大很多。

然而,事情的不可思议处恰恰就在于此。

事实上,当时不论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头衔,还是建州都督同知甚至都督的头衔,虽然级别不低,听起来也吓人,实际上离开了他们那小小土城之外,其权力便有限得可怜。除了每年来自朝廷不多的财政补贴,他们最大的实惠就是朝廷发下来的敕书。这些敕书的作用大约类似于后来的委任状、特别通行证、特别身份证、特别护照之类,还兼有贸易特许状或今天的进出口许可证的综合功能。只有在这些敕书——许可证规定的范围内,努尔哈赤们才能够把大东北出产的人参、貂皮、东珠等等宝贝,换成他们极其需要的各种生产与生活资料。他们也才能凭借获得敕书的这种特权,控制住自己的部族人众。大明帝国对于边疆包括东北地区成百上千女真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城主、部落头人、土著酋长的控制,凭借的就是敕书——政治、经济羁縻再加上军事威慑这两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