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袁的《戊戌日记》

袁世凯出卖光绪皇帝这一段,不仅是清末一件大事,也可说是历史上少见的一段宫廷秘闻。这一大事对袁个人的功名富贵关系极大,而尤其重要,是袁个人人格以及对历史的交代。因为尽管袁因此一事件而青云直上,可是也因此而蒙受奸雄之名。

袁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后来透过他的机要秘书张一廏公布了他这一期间的日记。这份日记曾在民国15年(1926年)2月2日、4日、6日、8日刊载于上海《申报》。日记以外,袁还有《自书戊戌纪略后》一文,也是为自己洗脱千秋骂名的,我们特将袁的这两个文件抄录于后:

《戊戌日记》

光绪二十四年七月十九日。予奉召由天津乘第一次火车抵京,租寓法华寺。上驻跸颐和园,即托友人代办请安折膳,定于八月朔请安。次日早起,检点衣冠各件,先派人赴海淀觅租寓所,午后至裕盛轩,遂宿焉。初一日四鼓诣宫门伺候,黎明在毓兰堂召见,上垂询军事甚详,均据实对。候间,即奏曰:“九月有巡幸大典,督臣荣禄饬臣督率修理操场,并先期商演阵图,亟须回津料理,倘无垂询事件,即请训。”奉上谕候四日后请训,可无大耽搁等语。退下,回轩少食就寝。忽有苏拉来报已以侍郎候补,并有军机处交片,奉旨令初五请训。自知非分,汗流浃背,立意疏辞。旋有郭友琴诸友来贺,备告以无寸功,受重赏,决不为福,焉用贺。即商拟疏稿,将力辞,诸友均力阻,遂托友人代办谢恩折。午后谒礼邸不遇。谒刚相国,王裕两尚书均晤,备言无功受赏,万不克称,并商王尚书拟上疏辞。尚书谓出自特恩,辞亦无益,反着痕迹,其谓不可,然此心怦怦殊不自安。次早谢恩召见,复陈无尺寸之功,受破格之赏,惭疏万状。上笑谕:“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此后可与荣禄各办各事”等语。退下,在宫门外候见庆邸,匆匆数语即回寓。会大雨,即午始回法华寺,惫甚酣睡,至晚食后睡。

次日初三晨,谒合肥相国,久谈兵事。饭后赴庆邸在园,阍人谓稍候,即在回事处候。将著,得营中电信,谓有英兵船多只游弋大沽海口。接荣相传令,饬各营整备听调,即回寓作复电。适有荣相专弃遣书亦谓英船游弋,已调聂十成带兵十营来津驻札陈家沟,盼即日回防。当以请训奉旨有期,未便擅行,因嘱幕友办折叙明原由,拟先一日诣宫递折,诸训后即回津。正在内室秉烛拟疏稿。忽闻外室有人声,阍人持名片来,称有谭军机大人有要公来见,不候传请,已下车至客堂。急索片视,乃谭嗣同也。

余知其为新贵近臣,突如夜访,或有应商事件,停笔出迎。渠便称贺,谓有称语,请入内室,屏去仆丁。心甚讶之,延入内室,叙寒暄,各伸久仰见晚周旋等语。谭以相法谓予有大将格局,继而忽言“公初五请训耶?”余以现有英船游弋海上,拟具折明日请训,即回津。谭云:“外侮不足忧,大可忧者,内患耳。”急询其故。乃云:“公受此破格特恩,必将有以图报,上方有大难,非公莫能救。”予闻失色谓“予世受国恩,本应力图报效,况己身又受不次之赏,敢不肝脑涂地,图报天恩,但不知难在何处?”谭云:“荣某日献策,将废立弑君,公知之否?”予答以在津时常与荣相晤谈,察其词意,颇有忠义,毫无此项意思,必系谣言,断不足信。谭云:“公磊落人物,不知此人极其狡诈,外面与公甚好,心内甚多猜忌。公辛苦多年,中外钦佩,去年仅升一阶,实荣某抑之也。康先生曾先在上前保公,上曰:‘闻诸慈圣,荣某常谓公跋扈不可用’等语。此言甚确,知之者亦甚多,我亦在上前迭次力保,均为荣某所格,上常谓袁世凯甚明白,但有人说他不可用耳。此次超升,甚费大力。公如真心救上,我有一策与公商之。”因出一草稿,如名片式,内开:“荣某废立弑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即性命亦不能保。袁世凯初五请训,请面付朱谕一道,令其带本部兵赴津,见荣某,出朱谕宣读,立即正法。即以袁某代为直督,传谕僚属,张挂告示,布告荣某大逆罪状,即封禁电局铁路,迅速载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围颐和园,一半守宫,人事可定,如不听臣策,即死在上前。”各等语。予闻之魂飞天外,因诘以:“围颐和园欲何为?”谭云:“不除此老朽,国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问。”予谓:“皇太后听政三十余年,迭平大难,深得人心。我之部下,常以忠义为训戒,如令以作乱,必不可行。”谭云:“我雇有好汉数十人,并电湖南招集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无顺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诛荣某围颐和园耳。如不许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今晚必须定议,我即诣宫请旨办理。”予谓:“此事关系太重,断非草率所能定,今晚即杀我,亦决不能定,且你今夜请旨,上亦未必允准也。”谭云:“我有挟制之法,必不能不准,初五日定有朱谕一道,面交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