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3/4页)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夜,她在被那些凶恶的杀手的追杀中与父亲失散后,慌不择路地乱跑了半宿,至次日黎明,被一对中年夫妇收留家中。本以为是遇上了好人,岂料那对狗男女却将她卖给了人贩子。而那人贩子,则转手又把她卖进了翠云楼。当她得知翠云楼是个什么去处时,她绝望地想到了死。然而破费了银子的老鸨岂能容得她死,制伏她这种少女,人家有很多办法。她枉自折腾多日后,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接受了调教。

眼看从此苦海无边的风尘生涯已经注定,谁知无常的命运又有突变。某日,一条粗壮汉子来翠云楼寻欢,无意间发现了她这个被称为“云香”的新人,眼神有些异样。他唤老鸨过去嘀咕了些什么,未再继续玩乐便抽身而去。

那汉子的面颊上有一道醒目的伤疤,莲儿认出,此人乃那一夜突然从斜刺里杀出、企图劫持他们父女的强徒之一。她当时非常害怕,不知又将有何等祸事临身。

翌日午后,事情远非莲儿所虑,而是有人携了银子,前来为其赎身。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带着银子去赎她的人叫马德发,而其之东家,名曰邯兆瑞。从此,她便成了邯宅里的使女“晚烟”。

这个意外遭遇,对她来说实乃不幸中之大幸。但其中包含着许多谜团:那个疤脸汉子是什么人?他与此事是什么关系?这邯掌柜为何要派人找上门来指名为她赎身?若说是他家里需要女佣,从哪里不能雇一个,如何就偏偏选中了她?不过这些谜团只是隐藏于其心中,她始终未敢开口去问。

不管怎样,在邯家当使女,总比在妓院里卖笑卖身强过百倍。所以虽然是心存疑惑,她对出钱把她捞出火坑的邯兆瑞,还是相当感激的。

在邯家这些年,总的来说,莲儿的日子过得算是不错。东家邯兆瑞的脾气挺随和,虽说其生意规模发展很快,但在他身上并无张狂跋扈做派,无论在家里家外,其行止皆很平易近人。下人们偶有小错,他一般都不大计较。在生活待遇方面,他对下人也比较大方。能有这样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处,对于无家可归的莲儿来说,的确是相当知足了。

莲儿来到邯家后,被分派的差事是照料邯兆瑞的病妻沈氏。“晚烟”那个称呼,就是沈氏起的。

沈氏在数年前患了一种叫作“丹毒”的顽疾,先是小腿红肿,后来一片片的红斑延伸至上身及面部,令其周身浮肿痛苦不堪,并且时常引发热烧和寒战症状。据郎中讲,这种病疗程漫长,且多有反复,需要长期调理。莲儿的职责,就是要全天候地伺候沈氏的起居坐卧。

起初,因不熟悉沈氏的生活习惯,加之沈氏因受病痛折磨易于躁怒,莲儿颇受过一些责骂。但莲儿很能体谅沈氏的痛楚,服侍沈氏极有耐心,并很快摸透了沈氏的秉性,事情做得周到起来,便逐渐赢得了沈氏的好感。几年下来,她已成为沈氏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佣,而她也适应了这种虽然单调却是安宁的生活。除了汴京沦陷期间与大家一起经历的动荡,她的日子就是这样一直平静地延续至今。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莲儿却产生了一种隐约的预感,总觉得这种平静的生活状态,即将要被一个不寻常的变化打破。

她的这种预感,起源于两个原因。其内部原因是近一个月来,她曾数次做梦,梦境大致相同,都是父亲夏永济风尘仆仆地跑来找她,而她在哭喊着扑向父亲怀抱时,却被突然冒出的一伙强人阻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奇怪。但总是同一梦境反复出现,却不由得她不产生出诸多的联想和揣测。

其外部原因则是她觉得最近邯宅里的气氛比较异常。不仅时有陌生面孔出没,而且邯兆瑞、马德发接待这些人时的神色,也显得有些诡异。还有,近来邯兆瑞、马德发看她的眼神,亦似与以往不同。不同在哪里,说不清楚,但就是感到那眼神背后另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