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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时他也很清楚,要真正当好这个汴京留守,却绝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他要接手的,是个饱经蹂躏的烂摊子,而他所面临的,则将是来自各方面的多重压力。

金朝是打算长期统治中原并进而夺取江南的,所以他们在撤军休整之前扶植了一个以张邦昌为首的伪楚政权。而金军前脚走,首鼠两端的张邦昌便把政权又交还给了宋朝。这个结果金朝绝对不可能容忍,他们必然将会疯狂反扑夺回汴京。

连年战乱匪寇蜂起,各种武装纷纷呼啸山林。据说出没在汴京周围的杆子不下数十支,企图趁火打劫割据一方者大有人在。而眼下的汴京城里,则是秩序混乱不堪,不要说遭受寇袭,就算是没人来打,恐怕指不定哪一天,也会由于盗贼猖獗而陷入瘫痪。

这样一个内外交困的烂摊子,一般人根本对付不了。否则朝廷也不会急于撤换掉那个不中用的范讷。

如果说上述压力是人人都看得到的,那么除此之外,在宗泽心中还有一个更为沉重的压力。那就是,能否治理好汴京,还关乎能否促使赵构回銮。也就是说,还关乎能否敦促朝廷放弃南逃政策、坚决推行抗金复国大计的问题。李纲坚持起用宗泽,其用意就在于此。宗泽赴任之前,李纲曾与他在应天府进行过一次晤谈,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由此观之,这事便有了天下兴亡系于一身的意味了。这个使命重若千钧但又极具风险。如能打赢治理汴京这场硬仗,于国家而言,乃为开创中兴大业之先声;于个人而言,则可在宗泽的生命历程里立起一座丰碑。然若此役败绩,那么不仅收复中原之望将变得十分渺茫,宗泽亦很有可能将成为承担重责的替罪羊。宗泽的秉性决定了他不可能知难而退,但他也非常清楚此事的干系,因而在慷慨受命的同时,他便下定了决心,这一仗必须打赢,不能打输。

不过,下决心打赢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打赢是另一回事。金军的行动规律,通常是在秋高马肥时出兵。如今已是盛夏,留给宗泽整顿汴京的时间,充其量只有两三个月。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要使这座劫后之城雄姿重振,没人敢打保票。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宗泽纵使背水一战的决心很大,亦是不免心中打鼓。而今夜这场大火,则不啻是首先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吉凶莫测的战斗这就算是打响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形形色色的意外和险阻将会接踵而至,这是可以肯定的。但那将会是些什么事情,它们将棘手到什么地步,宗泽虽说有所估计,却是不可能确切预知。甚至就连汴京目前的许多具体状况,初来乍到的宗泽也还都知之甚少。然则却是时不我待形势逼人,他又必须在尽可能短促的时间里打开局面,不然便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中。

有这些沉甸甸的块垒七上八下地涌堵在宗泽胸口,他的心境如何能静得下来?“爹,时辰不早了,回房去睡一会吧。”一声轻唤打断了宗泽纷纭的思绪。来到近前的是宗泽的儿子宗颖。宗泽共生有五子,其余四子皆已先后去世,其老伴陈氏业已在多年前亡故。目前宗泽的儿媳及孙辈们都居于镇江,常年跟随在宗泽左右的只有宗颖。这宗颖容貌清瘦,性格和举止皆颇有乃父之风,唯个子比宗泽高了半头。现在他的职位,是汴京留守司书写机宜文字。

“嗯,你们都没睡?”宗泽抬头看了看宗颖,同时也看到了侍立在长廊一侧的甘云和几名亲兵的身影。

“军巡铺的人一直在外面忙活着,刚才我在等勘查结果。”

“查出原因没有?”

“据报,从现场状况推断,像是有人故意纵火,不过具体线索难以查找。”

“噢。”宗泽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早有意料,“看来这把火还真是哪路朋友给我这个新官送上的见面礼了?”稍顿了顿,他放下茶杯,举目望望已经微露曙光的天色,霍地站起身来,“天快亮了,你们也都抓紧去躺一会儿。从明天,噢不,从今天起,恐怕我们都得忙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