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5页)

李纲说:“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我李纲个人要与你过不去。如果你坚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看来我是免不得要开罪于你张子能了。但是我若不开罪于你,便要开罪于天下。你不承认这一点,就说明你并没有真正认罪。而你既不认罪,出路又从何谈起?”

张邦昌咬着牙探问:“那么敢问李宰相,将欲如何治罪于在下呢?”

李纲回答,如何治罪须由皇上定夺,我想你自己也该心里有数。

软话已经说尽,目睹李纲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张邦昌心知再说什么也皆属多余了。他忍辱含垢来向李纲讨饶,本来就是死马权作活马医,眼见得哀告无望,反倒镇定下来。他直起腰板说了一句“李宰相既如此说,那就悉听尊便吧”,不待李纲下逐客令,便自动起身告退。

在即将步出房门前,他忍不住回转身,面含冷笑又奉送了李纲一句话:“我料得你李宰相如此为官也难长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相公好自为之。”李纲听了,付之一哂。

张邦昌回到住所,闭门高卧,心如止水,从此不再枉费任何徒劳之力。

其实张邦昌去李纲那里走这一遭,并非全然徒劳。他那副摇尾乞怜的狼狈状,多少还是让李纲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事后,李纲认真考虑了张邦昌的陈述,认为无论其主观意图如何,张邦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生灵涂炭,的确是个事实。他在战后为恢复汴京秩序所做的一些好事,亦不应一概否认抹杀。因此,当赵构问起对张邦昌的处理意见时,李纲放弃了坚决处其以极刑的初衷,所提之方案是“贷其死而远窜之”。

不久,诏命发表,责授张邦昌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这个惩罚不够大快人心,但也不算量刑过轻。张邦昌把持朝纲时,潭州曾是李纲的贬谪地,如今张邦昌自己倒被鼓捣到那里去了,颇使世人大发一笑。张邦昌自是深感其辱。然而此刻能够留得一命,就算千幸万幸,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许多。他知道自己免受一戮,全赖赵构法外开恩,暗忖既然皇上有意放生,他张子能便必有否极泰来之望,心情因之复归坦然。

首犯贷命不诛,其他人便跟着占了便宜。朝廷对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莫俦四人的惩处,亦仅是分别贬窜湖湘及岭南。吕好问审时度势,主动提出辞去尚书右丞职务。念其只是伪楚朝的陪衬,圣命授他出知宣州。嗣后,自范琼以下的附逆者,也一一受到了相应的论处。被处极刑者有之,但是人数不多,官也不大。

众皆以为,这场惩办伪逆的大戏,至此就算幕落曲终了。谁知下面偏又生出故事。

这一回的生事者,却是赵构。

原来,赵构起初有意宽赦张邦昌,除了对其主动奉献大宝的行为比较满意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考虑到留着这个通金分子,有便于今后与金人斡旋。但经李纲挑起的这场讨逆风波一闹,张邦昌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再欲起用已不可能。张邦昌为政多年门生众多,且又狡猾善变里通外国,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存之便是祸根。再说,这厮曾做下的穿龙袍卧龙床睡龙妃的那番勾当,赵构每每想起来,心里也觉腻歪。

那么,与其留着这块心病,就不如索性借其项上人头,来树立自己的明君威望了。

于是,张邦昌刚被安置下去没几天,监察御史马伸便持着将其赐死的诏书赶到了潭州。随后,前往高州赐死王时雍的使者亦奉诏出动。

正在天宁寺里空乏其身卧薪尝胆的张邦昌闻诏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过了初一还有十五。他断定这必是李纲穷追猛打的结果,他切齿痛悔没有早下狠心弄死这个可恶的对头。因此当引颈受缢前,张邦昌在满含浊泪面北叩辞君王的同时,内心里充满了对李纲极其恶毒的诅咒。殊不知最终把他送上黄泉路的,并不是他心目中不共戴天的仇人李纲,反倒恰恰是被他视为救命方舟的“恩君”赵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