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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师夹杂在人群里,听着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却是难置一喙,只能抿唇含辱,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好不容易挨至正午时分,从汴京方向的官道上行来一队人马,为首者乃是新任伪楚皇帝张邦昌。人们知道上皇起程的时辰就要到了,便开始拥挤着向前涌动。张邦昌忙命伪楚禁军分列道旁,维持住秩序。

没过多时,便看到金军的押解队伍从皇子寨中开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铁甲骑兵,嗣后是大量的步兵押解着一长串步行的宋俘,再后面又是一小队精悍铁骑,由左司萧庆亲率,簇押着一辆四面遮有帐幕的四马厌翟车,乘坐在这辆车子里的人便是赵佶。厌翟车原本是专供皇后乘坐的车仪,此时能让赵佶乘坐这种车子,算是对他的格外优待了。

跟在赵佶车辇后面的是皇妃皇子等一干赵氏皇室成员,或乘车或骑马待遇不等。即使是当了战俘,身份地位的尊卑仍起着一定的作用。皇室的车骑后面又是大量的步行战俘,有金军步兵押解,然后由金兵铁骑做总殿后。

张邦昌见金军队伍开出了营寨,带着王时雍、徐秉哲等伪员拍马迎上去,向萧庆打拱道,邦昌特来恭送将军回朝,并且,顺便向我前朝太上皇道个平安,乞将军恩准。萧庆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一个亲兵带他们过去。

那亲兵将张邦昌引至赵佶车旁,十分粗野地把厢座一侧的帐幕撩开。赵佶愤怒地向外一瞥。张邦昌堆起笑脸凑上前道,上皇可安好?微臣张邦昌闻上皇要远徙,特来向上皇告别,谨祝上皇一路平安。赵佶的目光在张邦昌的面孔上仅停留了一两秒钟,鼻息鄙夷地一哼,即冷若冰霜地扭过脸去,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张邦昌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一面随着车辇行走,一面还欲对赵佶说点什么,忽然就听得身后嘈杂之声四起。

原来这时那些前来送行的百姓,已不顾押队金军和维持秩序的伪楚禁军的阻拦涌了上来,将他们携来的衣物食品大包小包地就往宋俘的怀里塞。

出现这种场面是宗翰早已预料到的。他认为此乃人之常情,若硬性阻止弹压,不仅可能在现场酿成骚乱,影响押解行动的顺利进行,而且也不利于大金国对中原的长远统治。因此他指示萧庆,在确保押解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允许百姓适当地宣泄一下。

萧庆在出发前已对应付这个场面做了周密布置。此刻他机敏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状态,传令下去:队伍暂且停止前进,留出一刻时间让宋朝臣民送别,时间一到马上开拔,再有上前骚扰押解队伍者立斩。金兵得令,在放送行百姓接近宋俘的同时,按照萧庆事先的安排,亦做好了应对突发事件的战斗警戒。

这一刻时间弥足珍贵,送行的百姓争先恐后地挤上前去,向宋俘们饮泣慰别。送行者与被解者无论相识与否,皆如至亲一般紧紧执手,泪眼相望,难分难离,霎时间郊野上一片恸哭声,撼天动地。

赵佶于车辇中看到这个情景,百感交集,涕泗长流。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他的子民百姓原来是这样可亲可爱。他第一次由衷地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统治者应当善待他们,第一次痛切地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辜负了他们。但是一切都晚了!现在一切都不再属于他,包括痛改前非的机会。现在上苍留给他的,唯有悔恨痛疚而已。

心痛欲裂似箭穿,赵佶不忍再看那悲怆欲绝的送行场面,哀楚地合上眼皮,一任泪水从眼帘下渗出,在面颊上肆虐。

就在这时,赵佶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上皇,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送你来了。

分明是李师师的声音!

赵佶的心骤然一跳。他以为是自己在昏蒙中的幻觉,茫然地抬了抬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