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5/7页)

赵佶忙问道,是吗?你于此画中看出了什么问题?

师师道,贱妾观此画的笔法虽然是皇上的风格,题句亦为皇上之瘦金体,然其通篇气韵,却与皇上御笔略有差异。莫非此画是件赝品,或者说是件仿作不成?

赵佶拊掌大笑道,到底是李师师,你这一双秀目果然厉害。此画乃画院里的一个画工之作。此人颇有灵性,师承吾技几可乱真。故朕取了他的这幅得意之作,拿来试试你的目力,竟是被你一下窥破了,奇哉奇哉也。

师师粉面含羞地道,贱妾只是妄猜,侥幸言中而已。方才师师所论,不过是一孔之见,鄙陋肤浅,皇上付之一笑可也。

赵佶神色怡爽地道,不不不,师师姑娘不必过谦。方才你之所言,均系行家之论,字字中肯,深有见地。为诗作画者,最喜这种评论。由其之灼见而悟己之短长,必是得益匪浅而技艺日精。如今京师之内,能品评朕之作品者,师师姑娘实为第一人也。

李师师连称贱妾不敢当,朝中多才多艺的饱学之士不胜枚举,我李师师焉能望其项背耶?

当下赵佶即将所带来的字画全部赠给了李师师。师师谢恩收了,便取了古琴为赵佶弹唱曲子,唱的是一首赵佶未曾听过的新鲜曲调。师师告诉赵佶,这是她刚学会的一首域外乐曲。赵佶听得其中的情韵与中原音乐大异其趣,甚感兴趣,便让师师又奏了两遍,然后他凭着记忆摹奏一番,居然可将基本旋律通贯下来。师师不由得又赞叹皇上真是聪慧过人。

两个人如此这般地消磨着,不知不觉已是更深夜半时分。

师师窥着赵佶似有留宿之意,趁着赵佶打哈欠之机,委婉言道,皇上劳累一日,怕是龙体困乏了吧?贱妾本应早早地陪皇上上床歇息,无奈月事在身,不便侍驾,还望皇上包涵。

赵佶闻言,便体贴地道,既是如此,朕即回宫就寝可也。朕今宵与师师姑娘畅论诗画丝竹,此中欢乐已足以销魂也。师师道,难得皇上如此体谅贱妾,改日贱妾定当好好侍奉皇上。赵佶笑道,正是这般说,来日方长嘛。遂唤了张迪,带着随行侍卫,仍经地道折返皇宫而去。

送走了赵佶一行,师师让蕙儿在房门外看着,她独自一人回至房中。这时燕青已由雕梁上跃下,走出了卧房。

两人相视,一阵默然。

师师与赵佶在这房中两个多时辰的言谈举止,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隐身在卧房梁上的燕青都听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按燕青原本的想象,以为师师与皇上的交往,恐多半是迫于皇上的权势,是出于不情愿、不得已。如果是那样,莫说是赎,就是抢,燕青也要将李师师抢出京城。横竖老子已是做了贼寇的人,便是抢走了李师师,你大宋皇帝又奈我何,又能将我罪加几等呢?

但屏息凝神地听下去,燕青就渐渐地感到,事情并非是如同自己想象的那般。

他很快便听出来,赵佶在师师的面前并无强霸之态,而师师面对着皇上亦无勉强之色。相反地,二人倒是谈笑融洽,琴瑟和谐,一如知音相聚。作为皇帝,赵佶也不似燕青想象中的那般呆板严肃嘴脸,而是显得甚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对李师师不仅礼遇有加,而且十分尊重体贴。碰上了这样一位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皇上,可真是李师师的造化了。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随他燕青而去,与留在皇上身边,哪一种选择对李师师来说是更为光明、更为幸福的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为了师师的前途和幸福,自己应当放弃师师,自己必须放弃师师。

想到这一点,燕青的心里感到了一阵巨大的疼痛、失落和悲哀。

此刻,燕青面对着李师师,心潮起伏似惊涛骇浪,却不知应当说句什么才好。竟有两朵英雄泪花,于他的双眸中闪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