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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赵佶得到奏报,金朝已出兵三路去夹击辽国的上京。俟克其上京后,金主完颜阿骨打应允亲自与大宋使节赵良嗣谈判缔约之事。看来收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待也。赵佶的心里很得意,认为当前确实是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形势大好的重要标志,是祖宗的失地终于要收复回来了。其实,那完颜氏金国并非是真正欲与大宋朝友善相处之邦。其野心之大,尤甚于辽。宋廷结金击辽,无异于前门拒狼后门揖虎,到头来终究是自掘坟墓。但赵佶是没有什么政治远见的,蔡京、童贯一班权臣又只知一味地谄媚皇上,纵有不同见解,亦不肯轻易说出,因而弄得赵佶完全是简单错误一厢情愿地估计了天下形势。

赵佶既是心中得意,便要诉诸笔端,泼墨挥毫,吟诗作画。见手头上已成就了好几幅佳作,乃兴冲冲地带了来,要与师师共赏共评之。

由于赵佶来得勤了,师师见了他不必再行君臣大礼,只是欠身道了个万福,然后便请皇上落座。张迪将带来的字画放到案子上,便退了出去。蕙儿手脚麻利地奉上百果香茗,也回避开去。

赵佶一如在他的后宫里一样,十分随便地斜倚于椅中,呷了一口茶,端详着李师师道,你看你看,虽说是病了一场,朕看着师师姑娘这眼睛,倒益发显得水灵起来了。师师含笑道,哪里的事,皇上又在取笑贱妾了。赵佶晃着脑袋道,岂敢岂敢,朕欲请教师师姑娘还来不及呢。遂亲手将案上的卷幅打开,让师师来观赏品评。

师师先看到的,是赵佶那一手秀挺字迹书写的一首诗词《探春令》: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着春风,曾许不负莺花燕。

再看一幅,是一首七律题牡丹诗:

异品殊葩共翠柯,嫩红拂拂醉金荷。春罗几叠敷丹陛,云缕重萦浴绛河。玉鉴和鸣鸾对舞,宝枝连理锦成窠。东风造化胜前岁,吟绕清香故琢磨。

又看一幅,却是幅工笔重彩的《十鹤图》。图上绘着的十只仙鹤,或栖于林中,或戏于溪畔,或引吭唳天,或垂首刷羽,清姿迥然,神态各异,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还有一幅长卷,乃是一幅写意山水人物画。画中于绿荫掩映、春风飘拂间的楼阁亭台上,有一个红裳美人临栏伫立,凝视远方。画旁有一行题意之句,唤作“动人春色不须多”。

待师师一一细细阅过,赵佶拂髯问道,师师姑娘观感若何,请道来与朕听听。

李师师看了这些诗词画卷,确是有目爽神清、钦佩叹服之感,乃轻启朱唇言道,皇上所示这几样书画,件件俱佳,皆可谓神来之笔,令贱妾颇感耳目一新,观之忘俗也。赵佶摇头笑道,你休得用这般言语应付。若论奉承话,朕在宫中所闻胜你百倍。朕只要听听你的真知灼见,方为快慰。

李师师道,既皇上如此说,贱妾便遵旨不揣冒昧,姑妄言之了。略略地思忖了一下,师师缓舒纤指评点道,这一诗一词,依着贱妾的性情,更喜欢这首词。盖因这一首《探春令》,与皇上往日的词作多以帝王宫阙为题者不同,写得颇为清丽可人,意韵缠绵而别开生面也。不过若论笔法之纯熟老到,却应属这首牡丹诗。此诗遣词造句贴切传神,平仄对仗极为工稳。尤其是那春罗几叠,云缕重萦,玉鉴和鸣,宝枝连理之对,寥寥数语,而牡丹花之雍容华贵、艳丽多彩之貌跃然纸上,非大家手笔所不能为也。这工笔重彩的花鸟画,乃皇上尤擅之技,其笔法之娴熟精妙自无须说。最难得处,在于这十只仙鹤的神情姿态俱自不同,各有其貌,如若没有长期而细致的观察揣摩,断然是达不到这样一种笔笔有出处的境界的。此一幅“动人春色不须多”,画面干净洗练,颇堪称道,但其最妙处,却在构思上。一般的画工若画此题,多半会在描摹春景上着力。但此画却以闺中少女思春为魂,对春景只做概括点染,而令春色倍加动人,立意之妙可谓奇绝矣。不过嘛,贱妾总觉得此画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