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还是夺取

为什么要革命?这是任何一个革命追随者都需要问清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反映的是一种价值观,一种现实判断,一种理性选择,它是革命能否进行下去的基础。任何一个挑起革命的人都必须正面回答这一问题,它涉及到革命的合法性问题,因为从当权者这一角度看,从既定价值观念看,革命就是叛乱,就是非法的。革命者要革命,必须完成对既定价值观的否定,为自己的革命行为辩护。正如1939年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430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被世界无产阶级推崇?就是因为它完了对自身革命行为的合法性辩护。

夏启夺权,靠的是实力的较量,胜者为王,不需要做理论上的论证。

而商汤要造反,就必须要回答为什么要革命的问题了,历史上著名的《汤誓》中大部分的篇幅都是告诉人们汤造反的理由:“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431总结起来,两条道理,一是我怕上帝发怒,不敢不讨伐夏国;二是民怨沸腾,甚至都愿意与夏桀一起去死。

“尚鬼”“尊神”的商朝以“天命”为基础建立了他的统治,无论商纣多么罪恶滔天,但是他认为“吾有民有命”,武王要伐纣,也必须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否定商之“命”,于是武王建立了他自己的理论,给出了他革命的理由,联系《泰誓》和《牧誓》我们可以看清他的理论逻辑:

第一步,“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432天地是万物的父母,人类是万物的灵长,民意(欲)即天意。把“民”和“天”联系起来,奠定自己的理论基础。

第二步,“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433。只有聪明睿智的人才能被上天选择,做人民的父母,为伐纣打好铺垫。

第三步,“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434历数了商纣王的在现实世界的种种罪恶。

第四步,“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无辜吁天,秽德彰闻。”“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厎天之罚”435。就是说,因为商纣的种种罪恶,无德配天,所以“上帝”生气了,要我姬发讨伐他,如果我不讨代他,那才是逆了天意。

武王伐纣,最主要的原因是家仇还是国恨,是民意还是天意?这是一个在现实中难以分得清的答案,周朝的统治者把这所有的原因都糅合到了一起,寓家于国,寓民于天,完成了家国民天的一体化。从此,“家”与“国”,“民”与“天”成为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难割难分。

由于商朝统治者这种“以德配天”的理论开创,使得它成为中国封建统治者与人民之间的永久契约,历代统治者都必须“抚民”、“亲民”、“恤民”、“安民”、“利民”、“惠民”,并且通过“抚民”、“亲民”、“恤民”、“安民”、“利民”、“惠民”夺取政权、巩固政权,任何一个造反者都会以统治者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揭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