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公正的体认(第3/5页)

说是“新派为主”、“旧派为附属科”,实际上完全立足新派,以日本为中转,引进欧美戏剧。

话剧的风行是有理由的。浅而言之,话剧“既不打‘武把’,又不练‘唱工’;既无‘台步’,又无‘规矩’,于是你也来干我也来干,大家都来干,所以像蚁蜂一样随风而起,成立了许多的小剧团。”(徐慕云(1900—1974):《中国戏剧史》卷二,第十一章。)而对熟习中国传统戏曲的观众来说,话剧舞台上近于生活的语言、随剧情改变的实设布景,都极有吸引力。但是,话剧的风行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正处于激变中的中国特别欣赏这种外来戏剧对于新思想、新观念的承载能力和输送能力。

因此,中国传统戏曲所遇到的较量十分严峻。

如果依照直捷的社会功利需要对戏曲进行改革,使戏曲向话剧靠近,成为一种保留着唱功和武功的话剧,这实际上使中国传统戏曲失去自我。失去了自我,也就失去了改革的本体,随之也失去了改革的意义。一些社会活动家曾对戏曲提出过这样的改革要求,但是,真正的艺术家却没有走这一条道路。以梅兰芳为代表的戏曲艺术家平心静气地思考了中国传统戏剧的长处与短处,删改掉那些与新时代的普世价值和美学观念完全不相容的因素,却又不损伤这种传统艺术的基本形态,反而增益它的唱腔美和形体美,通过精雕细刻的琢磨,使之发出空前的光彩。

梅兰芳从五四时期到30年代,先后赴日本、美国、苏联进行访问演出,既对世界艺术潮流作了实地考察,又把中国传统戏曲放到了国际舞台之上承受评议。他还结识了许多著名戏剧家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863—1938)、梅耶荷德(1874—1940)、丹钦科(1853—1943)、布莱希特(1898—1956)、肖伯纳(1856—1950)、卓别林(1889—1977),既在他们身上开阔了眼界,得知了轻重,又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对中国传统戏曲的自信和自省。另一位戏曲艺术家程砚秋也曾于上世纪30年代前期专程赴欧洲考察歌剧,并把考察成果写成长篇著述向国内同行报告。在当时的中国传统戏曲队伍中,还有不少像欧阳予倩、焦菊隐、齐如山、余上沅这样兼知中外戏剧、贯通理论实践的全能型艺术家在活跃着。把这一切合在一起,使得20世纪以来中国传统戏剧队伍与19世纪有了根本的区别。

这是中国传统戏曲能在新时代再生和立足的契机。现代世界对中国传统戏曲的赞誉,是与中国传统戏曲对现代世界的美学趋附分不开的。没有被现代艺术家点化的戏剧遗产当然也有可能保存的价值,但那只是遗迹之美而不是再生之美。

当中国传统戏曲在现代世界的再生成了一种事实,那么,它的历史个性也就具有了更自觉的国际意义。这就像,一位从来没有上过街的美丽村姑终于来到了陌生的集市,她从人们投来的目光中重新阅读着自己;而那些目光也在虔诚地阅读着另一种美丽,并从自己的激动中重新阅读自己。

1935年梅兰芳在莫斯科演出,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丹钦科从表演着眼予以高度赞誉,但他们的戏剧观念与中国戏剧距离较大,因此所接受的因素比较零碎;当时正好流亡在莫斯科的布莱希特则更加激动,他在对欧洲传统戏剧作逆拗性突破时突然发现了来自古老中国的艺术支持,他写于1937年的《中国戏剧艺术中的间离效果》一文明显地表露了他的标新立异的戏剧体系与中国传统戏剧文化的密切关系。如果说,布莱希特眼中的中国戏剧或多或少有点布莱希特化了,那么,梅耶荷德就更进了一步,真正贴近了中国戏剧的精神实质。

这些欧洲戏剧家的论述,再加上梅兰芳在美国演出时受到的热烈欢迎,使得一度陷于现代惶恐的中国传统戏曲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我体认。事实证明,中国传统戏曲有能力走入新的时代,新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