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公正的体认(第2/5页)

稍作一点比较即可发现,胡适有关中国戏剧史的论述大多本自王国维,他自己确也多次表白对于《宋元戏曲考》的赞扬。但是,同中有异,在一个关键问题上显示了他们的差别。王国维认为中国戏剧史中元剧最佳,其他皆不足论;胡适则认为戏剧总是向前进化的,没有元剧最佳的道理。本于这一差别,胡适正面肯定了花部俗剧对昆腔传奇的代替,这是他高出于王国维和当时其他不少学者的地方;但同时他又讳避后人有可能落后于前人的现象,片面地宣扬一代胜于一代的观念。例如李渔《蜃中楼》把元剧《柳毅传书》和《张生煮海》并在一起,实际上并未赶上它们,但胡适却给予极高的评价。(胡适:“李渔的《蜃中楼》乃是合并《元曲选》里的《柳毅传书》同《张生煮海》两本戏做成的,但《蜃中楼》不但情节更有趣味,并且把戏中人物一一都写得有点生气,个个都有点个性的区别,如元剧中的钱塘君虽于布局有关,但没有着意描写,李渔于《蜃中楼》的‘献寿’一折中,写钱塘君何等痛快,何等有意味!这便是一进步。”(见《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一文))对于后人艺术中他看不惯的部分,则指说是前代的“遗形物”,又把责任推给了前代,而前代的“遗形物”又都是要不得的,“这些东西淘汰干净,方才有纯粹戏剧出世”。他认为,中国戏曲中的脸谱、台步、唱功、锣鼓、龙套等等都是这种该淘汰的“遗形物”。王国维并不如此迷信进化的阶梯,而是更注重每一时代的戏剧与该时代实际生活的联系。在他看来,遇到某种时代,戏剧不仅不进化,反而会退化。他们两人的意见,各有利弊,但都包含着自己鲜明的历史理性。王国维满怀着滞重的感慨和哀怨,胡适则满怀着浮泛的乐观和武断。在他们之后,研究者林林总总,但他们的这两种倾向却一直留存着:或沉醉于前代典范,或寄情于进化本身。

在王国维之后,兵荒马乱的社会形势,急剧变更的文化局面,使人们很难长时间地沉埋于已逝的文化现象之中作出超越王国维的贡献。但是,前驱者的步履既然已经迈出,后继者们也就纷至沓来了。“雅”、“俗”的壁垒已被拆除,戏剧的话题已经完全有资格登上大雅之堂,研究的规模和成果都日渐可观。正如不久前有一位学者指出的:“如果有一部三十多年前的中国文学史要在现在重版,必须作出较大修改的首先是小说和戏曲部分。”(徐朔方:《论汤显祖及其他·自序》(1981年12月)。)这个说法可以获得多方面的证实。

这也就是说,我们今天对中国戏剧史的认识,在总体上高于前人。这是我们获得以下两项体认的基础。

二、在广阔视野中获得体认

迄止19世纪,中国戏剧基本没有受到过外来文化的直接冲击。有的学者曾设想过中国戏剧在很多年前曾与印度戏剧发生过宇宙内外的对接,但至今还未发现确凿证据。其他国度的戏剧,一直没有出现在中国古代戏剧家的视野之内。

直到话剧的引进,欧美戏剧不再仅仅是一种遥远的谈资,而是立即与中国戏曲相邻而居,毫不客气地来争夺观众了。

1906年“春柳社”演艺部(欧阳予倩称:“春柳社是几个在东京学美术的留学生发起的文艺团体,主持人是李息霜和曾孝谷,社务分美术、文学、音乐、戏剧四部,在戏剧方面所表现的只有大小三次公演,其中《黑奴吁天录》是大规模的,有代表性的,影响也大,此后只一次演出晚会,戏剧的活动就中止了。”(《回忆春柳》))布:

演艺之大别有二:日新派演艺(以言语动作感人为主,即今欧美所流行者),曰旧派演艺(如吾国之昆曲、二黄、秦腔、杂调皆是)。本社以研究新派为主,以旧派为附属科)旧派脚本故有之词调,亦可择用其佳者,但场面布景必须改良)。(《春柳社演艺部专章》(1906年),《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