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最后的华尔兹(第4/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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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少年时代一直到中年,我都沉浸在奋斗与成功的亢奋中。我的高傲几乎从未让我低下头颅,去真诚寻觅一份属于心中的浪漫感情。

最近有一首流行的歌曲唱道,“就在那一瞬间,你就在我身边”,这句歌词我很喜欢,我难得喜欢流行歌曲,可这一句我真心喜欢,因为它唱出了我人生某一刻,又某一刻!我的两段情遇就是这样到来的,某一刻突然降临,毫无预见;某一刻又款款而来,如同冥冥。一点也没有我歌我咏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坎坷。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回到了中国金融本部,我才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位居央企中层,成为体制内非常年轻的“正厅级干部”。我风华正茂,英气勃发,要在事业上大干一番。同时,我渴望的高雅爱情、浪漫知音也在35岁这一年姗姗来迟。

我跟一位老革命家的小儿子是好朋友。他是个非常文艺的人,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作文艺范儿。他恐怕是中国人中少有的那种,对音乐痴迷的人,痴迷到不要任何东西,不工作,不操心未来,只沉湎于“音乐响起来,我心在澎湃”的那一刻。他有一个朋友圈子,他们经常在一起搞个派对,围绕音乐的派对。但其他人都是业余的,也都不固定。只有他一个人是固定的,大家就围绕他,时不时聚会一下,过一个快乐的周末什么的。

这个圈子很有意思,不断有新人加进来,朋友带朋友,朋友的朋友与朋友的朋友再成为朋友。后来我知道,这个圈子成就了好几对恋人,只有那哥们儿一直是孤家寡人,自始至终很热心地张罗着所有圈里的事,大家的音乐,大家的爱情,大家的纠纷,大家的婚姻,大家的,哈哈,埋单什么的,真是个好人啊。那哥们儿去世很早,核心没了,这个圈子也就没了,真的很可惜。80年代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有很多有意思的人。如果他活着,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会不会不能免俗,像许多他那种家庭背景的公子哥一样,在后来的30年迅速把自己做成亿万富翁?恐怕是的。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我们的记忆里留下的是那道闪亮的划痕。

有时候我甚至想,那哥们儿死得非常及时,他及时固化了老革命血统中的那种浪漫。所以,当我现在听到一些朋友在议论,官宦子弟如今都是富豪,这一类话题时,我会提及这个人。他们会竖起耳朵听。有一次,一个著名导演对我说,你把这个另类哥们儿的故事,写个小说吧,我们来做个电影吧,这很有意思啊。是的,有意思啊。但是,这哥们儿对我来说,意义更不同寻常,因为,就是通过他的这个圈子,通过音乐派对,我认识了我的前妻郝宁。

应该说,郝宁那次在我的人生中出场,给我的震撼是巨大的。

那天晚上大家跳舞跳得很欢。郝宁一直在一个角落里抽烟,并没有上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到她,注意到这个抽烟的沉静女孩。我记得当时的情境是,我感觉到一束光从她坐的角落闪现出来,一直跟随着我的脚步,那就是她的目光吧,一种异样的目光。后来我走过去,自我介绍,邀请她跳一曲。她就笑眯眯地站起来,跟我跳了一曲《多瑙河之波》。跳舞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并不喜欢这种快节奏的华尔兹,她更喜欢波士顿慢华尔兹,激情隐逸在舒缓、优雅之中,有一种持久的张力。她说她和朋友们把《蓝色多瑙河》舞曲,进行改编,搞出了快、中、慢三个节奏的舞曲,不同的人喜欢不同的节奏,各取所需啊。

这支曲子完成之后,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自录的光皮盒带,告诉我,她其实是拿老上海的歌曲当舞曲的。她是周璇和白虹的歌迷,专门在香港翻录了两位老上海巨星的全部歌曲,带着卡带和小型录放机,随时欣赏。她告诉我,她还特意去拜访过白虹,如今,这位曾经在上海滩光华四射的巨星,黯然隐居在北京的老苏州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