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危情记(第3/18页)

我回到家鼻青脸肿,但是我心花怒放。您一定奇怪了,进城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吃了什么脑残药了?我恋爱了,真的,就那次进城,18岁的我,和她确定恋爱关系,对象就是我去看的那位女同学,知青的女儿,姓吴。她见到我,很高兴,领我到县城的一个国营饭店,吃了两个肉包,告诉我说,我喜欢你,心想你如果进城来找我,我将来就嫁给你。但是你要努力,要走出那个山旮旯儿,否则我的爹妈不会同意,他们好容易才回城,不可能再让女儿回到那里去。你不会当高加林,但也不能成为刘巧珍。

这个你能听懂吗?呵呵,我懂她的意思,她那是说作家路遥写的一本叫《人生》的小说,讲一个乡村青年高加林跟村主任的女儿刘巧珍恋爱的故事,高加林本来是个穷小子,跟刘巧珍谈恋爱是高攀,可高加林后来出息了,进城当了记者,为了前途就不要刘巧珍了。这个故事当时很流行,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的年轻人中,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小吴的意思其实就是要我有点出息,别成为男版的刘巧珍。从小吴这里开始,我大概就进入了与女人的纠葛人生。

那是1983年,我的18岁的初恋,事实上非常美好,特别是我们两个吃着肉包,谈着高加林、刘巧珍的爱情命运,憧憬着未来,此时此景,如果拍成电影,应该是很能拉高票房的故事情节吧。当然这份感情没有什么结果,我当年没有考取大学,就出去参军了,跟她通了两年的信后,某一天她突然就不回信了。我不服气,请假回去找她,她已经跟别人定亲了。她成了女版的高加林,哈哈。

她当时在县百货大楼当营业员。找到她时,我站在柜台外面,她站在里面,两个人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窘在那里,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她说,来不及了,这事只能这样了,你要原谅我,是我爹妈做的主,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确定,那个什么关系,是吧。我说好吧,那我走了,回部队了。她说好的,有空经常回来玩啊。我头也没有回,心里羞耻而愤懑,大步地走了。

这件事我一直都没跟我爹妈说,他们还有我的亲戚都知道我在城里找了个对象,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被这姑娘甩了。一个男人,一个穿军装的,成了“刘巧珍”,被女“高加林”给甩了,在那个时代那种情境下,我的内心震荡是很大的。看起来,我没有受到这件事多大的影响,甚至一度还化愤懑屈辱为力量,激发了我很强的上进心。后来我能在仕途上爬得那么高,也许跟这件事是有冥冥中的关系的。

现在想想,这一件事实际上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境界高一些,就是一段美好的青涩的恋情,一段手都没有碰,只约过两次会写了几十封天马行空的信的所谓的初恋,完全可以成为一段天真、单纯的情感记忆,应该是人生的一种小动力啊。小吴喜欢过我,给了我少年时期的自信,给了我一种上进人生的发端。可我骨子里是个小农民,现在反思,我读书少,眼界心胸气量都是狭隘的。从那个柜台前离开的时候,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炸了那个百货大楼,那个了不起的全县城最高的狗日的大楼。这几年看了很多书,静思的时候也很多,梳理自己的人生,发现自己其实那时候心里就埋着一粒狭隘的种子,或者叫市侩的种子。有了这颗种子,很容易长出某种扭曲的感情,某种有杀伤力的情绪,甚至在美好的树上,结下了怨仇的果子。这些果子随时会坠落,在心灵的土壤上腐烂发酵,产生负面的毒汁。

说件事吧,最能说明我的这种内心扭曲。

2010年我45岁,当选副市长已经是第二年,风华正茂,踌躇满志。我特意到老家县里视察,觉得那是荣归故里。我还毫无预告地临时提出,要去看看县里的百货公司大楼。县长告诉我,百货公司早就不存在了,改制了,但大楼还在,现在是一家民营的大超市。我就问原先的职工怎么安排的,他告诉我改制好多年了,愿意留下来的加入了民营超市,不愿意的分流或者退休了。我说那就看看这个超市吧。我有一种恶俗的快感,我要在前呼后拥中,出现在这座大楼里,甚至出现在她的面前。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设想的场景,无不是她的惊愕,她的揪心懊悔,她的狼狈什么的。我甚至设想了对话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