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

萧振瀛到华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门求见宋哲元。

由于第六战区撤销,宋哲元的第1集团军并入了程潜的一战区,两人虽已在同一战区,但宋哲元迟迟不愿出来见萧振瀛。

原因不难想见,当年是他逐对方出国的,如果萧振瀛走后,自己干得漂漂亮亮还说得过去,偏偏鸡飞蛋打,连平津都给丢了,这个样子,见面说什么呢?

秦德纯、张维藩等人见状,则力劝宋哲元,以前或许可以摆架子不见,现在则一定得见。

无他,身份不一样了,萧某如今不再是过去的29军总参议,他摇身一变,成了第一战区总参议,蒋介石的大红人兼帐下军师,又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能不见吗?

宋哲元何尝不明白,所以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得勉强出来相见。

两人一见面,宋哲元发现原来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并无一点幸灾乐祸或落井下石的意思。

兄弟还是兄弟,不管地位和处境发生了多大改变。

手握到一起,双方的眼泪都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逃出北平后的宋哲元,无异于跌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他在当时发给蒋介石的请示电报中,声称是自己让张自忠留在北平负责和议的,这句话其实很违心,可是又不能不这样说。

他能把那一天的不堪往事都和盘托出吗?

那是自揭家丑。别人或许能,宋哲元这个人永远都不能,一直到死,他始终保持着这份属于他的自尊。

然而要是不讲,所有后果就全要由自己来背了。宋哲元很清楚,蒋介石当初要的是守北平,而不是让他搞什么和谈。北平丢了,就是没有完成任务。

所以他一再请求蒋介石处分自己,当然,他也知道,蒋介石未必会真的予以处分。毕竟他还是29军的首领,在旧军队体系中,如此的“自请处分”,也往往都是做的表面文章。

可是这一样不能减轻他的痛苦。

实际的情况是,退出北平这件事,不仅使他从此丧失了华北,还使他本人在军中的权威和自信心也受到了严重挑战。

更不用说,还有赵登禹的突然牺牲,张自忠的突然背叛,他们都曾是他的部下兼兄弟。

宋哲元的内心,已经恍如被暴风雨扫过一般了。

他为人性格内向,平素就极为严肃,不太爱说话。有人跟他开句玩笑,他听完之后,不仅不笑,还会很认真地告诫对方,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可就对你不起了。

自从退出北平后,宋哲元更加不爱说话了,整天沉闷不语,想着自己的心事,甚至常有精神错乱的举动。

当见到萧振瀛的这一刻,宋哲元在情感上终于释放出来。

他说,如此巨变,非所预料。

我离开北平,不是我自己想走,而是荩忱(张自忠字)突然来到北平,威胁要我离开,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赶紧出走的。

最后宋哲元叹着气,红着眼圈对萧振瀛,又像对自己说:荩忱何至如是乎?

大家都是兄弟,至于做得这么绝吗?

萧振瀛听出了痛楚,他知道宋哲元没有说假话。随后,秦德纯所言,也与宋哲元一模一样。

从萧振瀛的内心来说,他还想留下,哪怕是重新做29军的总参议。毕竟,他对这里的一切人和一切事都充满了感情,他可以帮助29军运谋筹划,可以使这支军队东山再起,甚至在抗战中再获声名。

然而他也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事到如今,且不说宋哲元的自尊心不允许,仅秦德纯等人看他的眼光就是异样的,意思明摆在那里:就你姓萧的行,离开你,我们都没办法是吧。

这里已不再属于他了。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尽可能的努力,来挽救那些够得着的人和事。

张自忠正前往济南,此时他既蒙汉奸之名,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萧振瀛打定主意要去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