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单纯的约翰内斯

我觉得你的观念不对。今天,问题不在于过去的是否已经过去,或我们这样的人是否还留恋它,而在于你、我和我们大家是否消除了心中的仇恨,代之以爱、理解和统一。团队精神、同心协力、相互谅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但为此,我们必须永远地抛弃过去,埋葬它,团结起来共同走向新的目标,和平、正义、两性平等、外国劳工状况、失业、裁军,这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足够我们忙上很长时间。为什么非要生活在过去中?毕竟,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等待我们德国人去做。就让过去留在博物馆和教科书中吧,我们的精力应当用于此时此地乃至未来,不该为过去耗费心神,因为我们将需要集中全部力量,防止德国陷入新的灾祸。虽然如此,我们却不必去谴责那些仍然留恋过去的人。我们应当去体谅他们的想法,和他们一起用心感受,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间应当坦诚相见。总有一天,爱将战胜一切。爱是唯一的力量,唯一真实的力量。

这篇小短文怎么样?这是我为你今天来而准备的。我想我要对你谈的就是这些。

但我们还是实话实说。我要对你谈谈我自己,直截了当,不遮不掩。我的父母很邪恶,令人作呕,他们的血管里充满毒液,嘴里散发着硫磺味。然而,他们也并非像吸血鬼似的青脸红发、巨齿獠牙。他们和其他遭到杀害的抵抗战士没什么两样。同样的相貌,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发式,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标志,而且据我所知,从内心也看不出来。

我父亲为铁路工作。战前、战时、战后,一直如此。身居高位的小官吏,出身低微,一步步爬到最上层,但即使做了大官,骨子里也还是个小官吏——体面、正派、谁也甭打算腐蚀他。最初,他是共产党员,后来成了纳粹,现在又是社会民主党人。他稳步上升,无懈可击,顺顺当当,魏玛共和国时期,他的铁路系统运送罢工的工人,三十年代运送旅客,四十年代运送士兵和集中营囚犯,战争结束后,又是运送旅客。任何人,只要付钱就可以乘车,不管去向何方。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生命。对他来说,工作表现是一个有形的概念——在一定量的时间内做一定量的事情。光是工作还不够,他为他的工作方式,为他不仅仅是一台机器而自豪。他积极行动而不是应付差事,就像线路上的一个人形开关。他的生活原则也是在一定量的时间内做一定量的事情。你能想象有这样一个父亲的感觉吗?就好像面对一幅现代非写实绘画,你看来看去,觉得弄清了它的形状,但又无法理解它的含义。但你没有放弃,你想要理解它。许多年来,我一直试图理解我的父亲。我几乎就要放弃了,一次突然的机会却让我看透了他的内心。

当时,我十四岁。那年像往年一样,我们到意大利度假。我的父母热爱意大利。我们总是前往亚得里亚海岸的同一处营地。此番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们碰上了劫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摩托车手在我们从餐馆返回时拦住了我们的车,他们让我们下车,抢了钱和照相机就放我们走人了。前后最多只有两三分钟。

而我的父亲呢?他做了什么?他跪在他们面前,吓得哭起来。他哀哀地求告,请他们不要伤害他,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只要别伤害他……

他的恐惧、懦弱、失魂落魄令我吃惊。胆小怕事,这就是他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他必须永远站在强者一边。还能怎么样呢?

他的生活就是一堂关于生存的直观教学课。他保留了曾经从属的每一个组织的会员卡。他死后我在他的写字台里找到了所有这些证件。每一个组织,他都交足了会费。这绝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顺应。这是自我的消解,对自我的否认。一旦什么东西似乎要构成威胁,他就会立即归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