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正派的安娜(第2/5页)

这样过了整整一年,直到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我已经十三岁,多少懂得一些事情了。我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同父母吵架,虽然当时他们对我仍然很重要,例如拒绝穿母亲为我准备好的衣服,或者闹着同要好的女孩子一道游逛。如果我的孩子现在试图做这些事,他们想都不用想。

一天下午,是在暑假过后不久,父母亲比往日更紧张。母亲一直坐在电话机旁等待,终于等到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话筒,除了“对,对”之外,什么也没说,而每一个“对”字之后,她的声音也随之更加坚定。然后,她放下话筒,热泪盈眶地走到我面前,把我搂在怀里说:“现在没事了。他们不能再伤害你父亲。一切都好了。”

这次轮到我发问了,这是我向母亲提出的第一个真正的问题。你可以笑话我,要是你想的话,也可以不相信我,或者认为我智力迟钝,但这确实是我第一次提问,我问道:“妈妈,没什么事了?”母亲回答说:“你父亲被宣判无罪;他是无辜的,他从来都是无辜的。”

这些话和母亲的反应,就像是一个推进装置,将我送入了生活的另一个阶段。我激动地甚至有些恼怒地问她,父亲为什么受审,他做了些什么,谁在控告他,为什么要控告他。不用说,母亲不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她翻来覆去,讲了一些我不难明白的字眼儿:无耻啦、告发啦、政府恐怖主义啦,还有——请不要生气——犹太人。这是我们家第一次提到这个字眼儿。我的父母从来不谈任何关于犹太人的事情,这是个在我们家从不存在的字眼儿。

这番谈话结束了我童年的幼稚和愚笨。我开始多疑,第一次感到父母有些事在瞒着我。

一个小时后,父亲和他的一些朋友回到家中。他们都有些醉了,人人得意洋洋,开怀大笑,拥抱我,亲吻我,我只觉得恶心。他们要来一桶啤酒,庆祝他时来运转。现在想起来,这一切太可怕了。我不认为我可以评判父亲,更不要说谴责他。我不想谈论他在战时的所作所为。或许他们恐吓他,向他施加压力。谁知道换了我,当时会做些什么呢?但为什么现在要庆祝?为什么高兴得就像家乡球队大获全胜一样?这是我生命中最糟的一个晚上,我这样讲一点儿也不夸张。今天想起来就更糟,因为我知道了父亲受审的原因。

几天之后,一切恢复正常。父亲继续上班,母亲继续操持家务,我继续上学。但我一心想要揭破他们的秘密。父母亲当然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是不明白邻居、同学甚至一些老师的议论、暗示和冷嘲热讽。毕竟,我认为父亲在战时像其他人一样是个士兵,但两星期后,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一些。

今天,这些事讲起来很轻松,而且令人同情。我同我丈夫不知讲了多少回。但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对我来说,就是发现了父亲曾经担任集中营守卫队的头目。他被指控犯有谋杀罪。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又怎么样呢?你认为我的发现会改变什么吗?我是否应当离家出走?或匿名控告父亲和母亲多年来欺骗他们的子女?他们哺育了我,给我衣食。圣诞节时,我会看到圣诞树和礼物。我对我的孩子,或许也不过如此。父亲是杀人犯,这算怎么回事。我的生活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我们也不是什么英雄。

我们学校有一位老师,年纪稍长于其他老师,而且和蔼、友善。无论我们在课堂上做什么,他从不发火,我们一向对他不很在意。一天放学后,同学们大都离去了,他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地对我说:“安娜,如果你想同什么人谈谈,尤其是关于你父亲的事,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