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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小吃摊,当宋玉花看见一位颈上挂着相机,在高低不平的土堆和瓦砾间穿行的外国女子时,她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就叫摊主给她们准备两个菜,然后,她走向了那位长相很普通的外国人。

“宋小姐!”荷马小姐惊喜地伸出了手。

“叫我宋吧,”她回应道,她也伸出了手,“来,我们坐下来吃点东西。”她们拉过小凳子坐了下来,餐桌是一个纸箱子,翻过来搁在泥地上。

“这个地方,真是很特别啊!”乔伊看着四周,开口说道:“你还很年轻,这里的人都很年轻,对吗?”

“你说得对,我也这样认为。”当然,领导人年纪会大一些,不过荷马小姐估计也没见到谁,宋玉花自己就一个也没见到过。

“阎司令的手下年纪普遍都大一些,”荷马小姐说了一句,接着问道,“你知道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吧?”她的语气中,分明带着一丝自矜,谁都知道,那位著名的国民党将领和他的部队很不容易采访到。“他们那里也都是黄土高坡,和你们住的地方很相似。一个神奇的地方!他们在黄土山畔利用崖势,先将崖面削平,修庄挖窑。窑洞之间,用小木梯连接,像极了纽约的防火逃生梯。我们住的窑洞几乎有四十英尺深,一张炕上可以睡二十人。你知道吗,”她说着上身凑了过来,“每天晚上,士兵们带着铺盖卷进来,在我们身边铺开就睡。哈,我可从来没想到一个晚上会和一打年轻男人睡!”她呵呵地笑了起来,因为她自己的幽默机智,也因为这个奇异的世界。“这里真神奇啊,过去的清规戒律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自由和开放。”

宋玉花勉强地笑了笑,眼前这个美国人看到的自由不过是战争时期的特殊现象而已,这个国家在进行着一场革命运动,有些旧的教条是会随之而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女性在这场运动中获得了力量,也没有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她们依然是被男人利用的工具。在延安这个贫瘠的北方黄土小镇,男人比女人多多了,她时时都能看到男人们焦渴的眼光,她只是个工具,一个翻译的工具,根本没有人关心她的内心世界。不要抱怨,她告诉自己,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为了你为之献身的革命事业。

摊主把吃的放在了她们面前,乔伊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这是什么?”她吃惊地问道。

“土豆泥拌野菜,还有窝窝头。”她夹了一点,放在美国人的盘子里,“告诉我,你怎么会到中国来的。”

“嗯,”荷马小姐用筷子戳着面前的土豆,“是各教派教会对华救济委员会派我来的,你知道,我的身份是新闻记者。我需要获得准确的信息,第一手的资料,在此基础上撰写文章,帮助他们获得战争救济的援助。”

宋玉花点了点头,理解了他们为什么要给这个女作家在离开时留下好印象。

“你知道延安最让我吃惊的是什么吗?”乔伊说,“是这里没有俄国人!”

宋玉花不解地抬头看着她,问道:“这和俄国人有什么关系?”旁边的食摊上传来阵阵笑声,这片废墟中的广场此刻就像一个喜气洋洋的农贸市场,到处灯光照耀。一个男人在附近的摊位兜售毛线织的袜子和围巾,另一摊位在卖手电筒,还有卖锅碗瓢盆的。从旁边的餐桌上,传来了喝酒猜拳的喧闹。“我们和俄国人分道扬镳了,”宋玉花说,“我们走自己的路。”宋玉花知道,大多数美国人好天真,他们是不知道这些的,毕竟,中国官方的报道总是把共产党说成是强盗土匪,从来不会如实报道他们真正的立场,更不要提他们真正的盟友,西方的民众一般不知道真相。

不过,乔伊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她毕竟是派来了解真相的记者。听了她的话,乔伊说道:“我承认,美国人的确很天真,很简单,只要你们都是共产党,他们就认为你们是一伙的,由此推论中国会得到俄国的军事援助。我可以告诉他们,事实并非如此,可这种信息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人们已有的成见。话说,这团东西是什么?”她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那个圆乎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