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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处有了着落后,托马斯就开始到处找工作,早饭和中饭就在路边的小摊上解决。他喜欢上海牛肉汤面,端在手里,热乎乎的,里面有菜有肉。他还喜欢生煎包,喜欢巨大的锅盖揭开的那一刻,生煎包在平底锅里烤得香喷喷的,这香味伴随着芝麻香、葱香、肉香散开来,冬天的早上,蒸汽裹着香味罩住了他,让他心里特别踏实。每个礼拜,他都会抽出一天,穿上闲置的西服,走到雷都的卡萨诺瓦,去看望阿隆佐和查尔斯兄弟。他会先在那里听一会儿他们的演奏,等到演出完毕,就和他们坐下来聊聊天,那是他这段时间里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可是,他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了,就算用最平民化的小吃来填饱肚子,也挡不住每天的小钱只出不进。每个礼拜三,他还会花几个铜板,买一份《上海泰晤士报》,这天的招聘版会更新。可是,上海的夜总会还在正常营业的已经没几个了,能给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工作机会的,更是所剩无几。

而沪西愚园路、极司非尔路[29]和大西路[30]之间的歹土区域,经常发生暗杀等恐怖活动,又充斥着赌博、卖淫和吸毒等犯罪行为,托马斯是不予考虑的。日本人取缔了多处剧院、舞厅、夜总会,就和他们对皇家剧院的做法一样,逼得外国乐手离开各自的乐队,进入他们把持的俱乐部。在俱乐部的底层,他们摆上赌桌和老虎机,那里永远拥挤着赌红了眼的赌徒,卫兵端着枪在人群中穿梭巡逻。俱乐部的其他房间都被改造成用帘子隔开的鸦片间,或者是卖淫的处所。每次经过远东和华都这类中档俱乐部,托马斯都会被升腾的浓烟和甜腻的香味呛到。即使在Hollywood这种顶级的俱乐部里,空气中也充满了这种令人昏昏沉沉的味道。巨大的穹顶下,日日夜夜都有近一万个中国人在那里吞云吐雾,门口停着黄包车和轿车,挤得路都走不过。可是,真正的音乐却无容身之处。

城里的其他地方也不太平,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在抗日力量和日军及汉奸之间的对抗从来没有停止过,报纸以及杂志社爆炸枪杀事件也时有所闻,任何一方的人员,都有可能随时招来杀身之祸。一天,托马斯从薛华立路[31]走过,看见一群人围着一根电线杆指指点点,他凑近一看,吓了一大跳。电线杆上挂着一个人头,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十分恐怖,这颗头颅,正对着法租界警察署,摆明了根本没有把警察放在眼里。头颅下面,还贴了一张告示,他看不懂上面写的字,听人说,上面写着:看看吧,这就是抗日的下场。后来才知道,被砍头的人是一位社会新闻报纸的编辑,受理调查这起凶杀案的警察收到了恫吓信,信里塞着一截剁下来的手指头。不久,更多的头颅开始在法租界各处出现,都附有警告信。虽然情势如此不堪,可托马斯还是要出门,他需要一份工作,否则就要饿死了。

他试着找过很多工作,剧院的伴奏管弦乐队、电影配音乐队和录音棚找工作他都试过,连报纸上登载的排演和陪练工作,他也去应试了,他没有放弃任何一个需要弹钢琴的机会。但是,每次前去应聘时,他都发现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应聘者,很多人都是高手,和他一样受过古典音乐教育,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犹太人。

一次,他坐在一张长凳上,等待着面试。坐在他边上的就是一位犹太人,他自我介绍说名字叫尤金.希尔曼,来自于维也纳。“我们是乘坐‘劳埃德.特雷斯蒂诺’号邮轮,从热那亚过来的,”希尔曼告诉他,“整整一个月,我们都不能离开邮轮。其他游客都上下自由,无论他们是来自于孟买、新加坡、马尼拉,还是来自于香港,可我们犹太人不能离开轮船,几个小时都不行,没有一个国家肯让我们上岸,更不要说接收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