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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一天,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闹的声音,她赶忙冲出洗衣房,跑出去看个究竟。她先是听到了嘹亮的歌声,接着,看见了一队学生模样的孩子,大约有二三十个男孩和女孩,戴着鲜艳的头巾,背着帆布背包,唱着节奏鲜明的进行曲,大踏步地从远处走来。

“他们是一路从重庆走过来的。”站在她身边的女孩子说道,一边用一块手帕擦干双手。

宋玉花吃了一惊:“那起码有一千里。”

“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练习啊。”女孩咯咯地笑着。

这些孩子,唱着歌,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向前迈步,在宋玉花的眼里,仿佛是一群天使,纯洁而热情,高高飞扬。那一刻,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崇高感,这种感觉,因为眼前的这些少男少女,变得非常真实,它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那一刻,连托马斯都被她暂时放到了一边。

回洗衣房的路上,宋玉花步履轻快,心里充满喜悦。她兴冲冲地走着,差点撞在她的小组长身上,小组长正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信封,说:“这是给你的下一步指令。”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但愿是让我去延安,去真正的红色中心。撕开信封的时候,她的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地颤抖着。可是,当她的眼睛落到信纸上的那一刻,大脑仿佛停滞了:“陈炉村?”

“你首先需要向农民学习。”他说道。

托马斯的小公寓房租预付到一九三八年二月一日,再下去,他就不能在那里住了。那架钢琴也只好留在那里了,因为他付不起昂贵的搬运费。当他最后一次抚摸那些琴键,然后放下琴盖的时候,心里难过得如同截去了一条胳膊,一条腿。他的生命中,总有一台钢琴在等待着他,静静地等待在花朵图案的地毯上。即使在他来到人世之前,这台钢琴已经在等着他,而现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将不得不过起没有钢琴的生活。

就像他不得不过起没有她的生活,他心里一直明白,她总是会去北方的,在床边那只收拾整齐的行李箱上,他已经看到了这个结局。可是,她的离去依然在他的心里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法弥补的空洞。

幸好,还有别的事要操心,他得马上找到一个便宜的住处,这是个实实在在的焦虑,因为宋玉花离开带来的悲伤,暂时被这个焦虑冲淡了一些。他埋头在《上海泰晤士报》上翻找,终于落实了一间小小的亭子间,那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阁楼,没有玻璃窗,只是天花板上开出一扇很小的老虎窗。

早在一年前,他就听说过亭子间了,那是他在上海的第一个冬天。正月里,他和林鸣在散步时遇见了一位熟人,林鸣和熟人寒暄了起来。

“他说什么?”和熟人告别后,他问林鸣。

“他说:‘但愿你今年也当上二房东。’这也算是新年的祝福吧,哈哈。”

“什么是当二房东?”

“那是现在大家都很乐意做的事儿。如果有机会从房东那里签下租房合同,把房子捣鼓一下,再分租给别人,从中可以获得可观的收入。通常情况下,二房东和妻子儿女们自己一家人住在最大的那个房间,可能是主卧室,或者是连着厨房的主厅。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分租出去,包括小阁楼,我们叫亭子间,那是整个屋子里最便宜的。”

托马斯的新家在一条弄堂的深处,靠近绿树成荫的巨福路[28]。他的亭子间在厨房的正上方,二房东老黄一家四口住在主厅,和托马斯共用厨房,托马斯的房租里包括了一顿晚饭,这顿黄家姆妈做的饭,托马斯每天和二房东一家坐在一起吃。和上次租那间小公寓一样,这次托马斯也拿出了很大的一笔钱,提前预付了好几个月的房租加餐费。这样,起码他有了自己的住处,和每天一顿饭,聊以维持生活,他想好了,就这里等待宋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