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6页)

然后莱拉想起来了。那部苏联电影。阿里安娜是船长的女儿,那个和大副谈恋爱的女孩。那一天,她、塔里克和哈西娜看着苏联的吉普和坦克离开喀布尔,那一天,塔里克戴了一顶搞笑的俄罗斯皮帽。

“我得把它系在插进地面的木桩上,”塔里克说,“还修了一道篱笆。因为有狼。我住在一个山脚的地方,附近有一片树林,估计有四分之一平方英里吧,主要是松树,也有一些冷杉和雪杉。那些狼主要生活在树林里,但一只喜欢到处乱晃的咩咩叫的山羊会把它们引出来。所以我修了篱笆,打了木桩。”

莱拉问他住在哪座山的脚下。

“皮尔潘甲山。在巴基斯坦,”他说,“我住的那个地方叫穆里;那儿是个避暑胜地,距离伊斯兰堡一个小时的车程。那儿有很多山和植物,有很多树,海拔很高。所以夏天很凉快。是一个旅游胜地。”

早在维多利亚时期,他说,因为那儿临近英国军队在拉瓦尔品第的司令部,英国人就把它建成避暑用的山区营地。人们还能看到一些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残迹,塔里克说,茶馆啦,铁皮屋顶的平房啦,那些所谓别墅啦,诸如此类的东西。城市本身很小,但是很宜人。主干道叫做摩尔街,街上有一个邮局,一个市场,几家餐厅,还有一些靠出售绘了图案的玻璃和手工编织的地毯来敲诈游客的商店。还有一点很奇怪,摩尔街是单行道,一个星期车朝这个方向开,一个星期车朝另外一个方向开。

“当地人说爱尔兰有很多地方的交通也是这样的,”塔里克说,“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它是个好地方。生活很平淡,但我喜欢它。我喜欢在那儿生活。”

“和你的山羊。和阿里安娜。”

莱拉说出这句话,本意倒不是为了开玩笑,而是暗暗希望他会把话头接下去,说说还有什么人和他一起担心山羊会被狼群吃掉。但塔里克只是点点头。

“我也为你的父母觉得难过。”他说。

“你听说了。”

“我刚才跟几个邻居交谈过。”他说。他停顿了一会,莱拉心想还有哪个邻居会告诉他这些。“我一个人都没认出来。原来那些熟人,我是说。”

“他们全都走了。你认识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来的。”

“我认不出喀布尔。”

“我也认不出,”莱拉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妈妈交了一个新朋友。”察尔迈伊在那天晚上说。塔里克已经离开,他们刚吃过晚饭。“一个男人。”

拉希德抬起头。“真的吗?”

塔里克问他能否吸烟。

他们在临近白沙瓦的纳西尔·巴格赫难民营住了一阵,塔里克一边说,一边把烟灰敲进碟子。他和他的父母到达时,已经有六万名阿富汗人生活在那儿。

“和其他一些难民营比起来,比如说连真主都唾弃的加洛扎难民营,它不算太糟糕,”他说,“我猜它曾经是某种模范难民营,早在冷战年代就建起来的,这是一个西方国家可以指着向全世界证明他们向阿富汗输送的不仅仅是武器的地方。”

但那是苏联战争时期的光景,塔里克说,当时圣战组织抗击苏联,全世界对此都很关注,玛格丽特·撒切尔的来访也带来了大量的捐助。

“后来的情况你都知道的,莱拉。战争结束之后,苏联四分五裂,西方继续发展。阿富汗再也不值得他们下血本了,钱很快用完。现在纳西尔·巴格赫难民营到处是帐篷、灰尘和敞开的下水道。我们到那边之后,他们交给我们一根木棍和一张帆布,要我们自己搭帐篷。”

塔里克说他们在纳西尔·巴格赫待了一年,印象最深的是那儿的颜色:褐色。“褐色的帐篷。褐色的人。褐色的狗。褐色的粥。”

他每天爬上一棵没有叶子的树,坐在树枝上,看着那些难民躺在阳光之下,伤口和残肢一目了然。他望着一些瘦小的男孩用汽油罐输送清水,收集狗屎用于生火,用钝刀雕刻木头的玩具冲锋枪,搬运一袋袋面粉,那些面粉已经结成硬块,谁都无法用它来做面包。风一吹过,整个难民营的所有帐篷就会噼啪作响。风儿还吹弯了随处可见的丛生杂草,吹起了在各处泥屋屋顶之上飘扬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