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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祷快结束时,戈德温瞟了一眼黑洞洞的中殿,结果看到他母亲彼得拉妮拉像一根柱子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一束阳光照耀在她那鬓发斑白、却骄傲地昂着的头部。她独自一人。戈德温不知道她已经站在那里注视自己多久了。修道院不欢迎世俗的信徒参加平日的祈祷,戈德温猜测她是来找自己的。他心里像往常一样涌起了一股欣喜和担忧交织的感情。他知道母亲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她卖掉自己的房子,做了她弟弟埃德蒙的管家,这才使戈德温得以到牛津上学。每当他想起他那骄傲的母亲为此付出的牺牲,他就感激得想哭。然而每次看见母亲,他都忐忑不安,好像他又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到训斥了。

当修士和修女们鱼贯而出时,戈德温走出了队列,来到母亲面前。“早安,妈妈。”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又瘦了,”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母亲的心痛,“你难道吃不饱吗?”

“老是吃咸鱼、喝稀饭,不过管饱,”他说道。

“你有什么事那么激动?”她总能窥出他的心情。

他向母亲讲了《蒂莫西书》。“我要在全体修士大会上读一读这段。”他说。

“其他人会支持你吗?”

“西奥多里克和更年轻的修士会的。他们很多人都认为总是看到女人会让人心烦意乱。毕竟,他们都是自愿选择在全是男人的地方生活的。”

她点了点头。“这会使你成为领袖的。好极了。”

“而且,他们都因为我给他们热石头而喜欢我。”

“热石头?”

“我在冬天设立了一项新制度。在结霜的夜晚,当我们到教堂进行晨祷时,给每个修士都发一块用旧布裹着的热石头。这样他们的脚就不会生冻疮了。”

“真聪明。不过,在你行动之前,还是应该确认一下究竟有多少人支持你。”

“当然。不过这符合牛津老师的教导。”

“什么教导?”

“人类是很容易犯错误的,所以我们不能依赖自己的推理。我们不能指望了解世界——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敬服上帝的创造。真正的知识只能来源于启示。我们不应质疑已被普遍接受的道理。”

母亲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当有学问的人宣讲高深的哲学时,凡夫俗子们经常会这样。“主教和红衣主教们也是这样相信的吗?”

“是的。巴黎大学甚至都禁止亚里士多德和阿奎那的作品,因为它们是基于理性,而不是基于信仰的。”

“这种思维方式有助于你得到管事人的赏识吗?”

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事情。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副院长、主教、大主教,甚至红衣主教。戈德温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他希望自己不要像她那样世俗。“我相信是可以的。”他回答道。

“很好。不过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事。你舅舅埃德蒙刚刚遭受了一个沉重打击。意大利人威胁说要把生意迁到夏陵去。”

戈德温吓了一跳。“那我舅舅的生意就完了。”但他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专门来找他说这件事。

“埃德蒙认为他能把意大利人争取回来,如果我们能改善羊毛集市的条件,特别是如果我们能拆掉旧桥,造一座更宽的新桥的话。”

“我猜安东尼舅舅拒绝了。”

“但埃德蒙还没灰心。”

“你想让我去跟安东尼谈谈。”

她摇了摇头。“你说服不了他。但是,如果有人在全体修士大会上提出这个建议,你应该支持他。”

“反对安东尼舅舅吗?”

“无论什么时候有守旧的卫道士反对一项合理的新建议,你都必须使自己成为改革派的领袖。”

戈德温钦佩地笑了笑。“妈妈,您怎么对政治这么擅长呢?”

“我来告诉你。”她扭过头,目光注视着教堂东端巨大的圆花窗户,思绪回到了从前。“当我父亲刚刚开始同意大利人做生意的时候,王桥有头脸的人物都把他当作一名暴发户。他们看不起他和他的家人,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实施一切新主张。我母亲恰好在那时候去世了,而我已长成了一名青春少女,于是我成了他倾诉衷肠的知己,他什么都跟我说。”她的脸上一向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这时却因痛苦和愤恨而变了形。她眯起了眼,翘起了嘴,两颊也因已经久违了的羞涩而绯红起来。“他下定决心,绝不放过这些人,直到他掌控教区公会。于是他着手行动,而我则辅佐他。”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又要为一次持久作战积蓄力量。“我们分化了统治集团,让他们相互争斗,然后时而与这一派结盟,时而又与那一派结盟,无情地瓦解我们的对手,又充分地利用我们的支持者,直到我们可以甩掉他们。总共用了十年时间,最终他成了教区公会的会长和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