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5/5页)

卫向书吩咐家人只在车里等着,同陈廷敬去了亭子。两人举杯碰了,一饮而尽。陈廷敬问道:“宫中机要密勿我辈是听不着的。卫大人,咱皇上可是英明的主,怎么会听信谗言呢?”

卫向书笑笑,道:“本来是要我的脑袋的!”

陈廷敬惊道:“啊?就因为杀了庄亲王的儿子和李振邺吗?他们可是罪有应得啊!”

卫向书摇摇头,说:“你还蒙在鼓里啊!你同明珠的脑袋,他们也想要!这就像一桩生意,只是王爷他们开价太高了,皇上打了个折扣!如果只杀你和明珠,庄亲王他们仍不解气。不如保住你俩,拿我开刀。可皇上到底不想随人摆布,就打发我回老家去。”

陈廷敬道:“太委屈您了,卫大人!”

卫向书叹道:“廷敬呀,皇上面前当差,没什么委屈可说的。做得好未必有功,做得不好未必有过,但你又必须做好。难哪!”

陈廷敬觉着半懂不懂,就像没有慧根的小和尚听了偈语。卫向书回敬了陈廷敬一杯酒,道:“有两桩事,我也不想瞒你了。你在太原闹府学,不肯具结悔罪,没法向皇上交差,我替你写了悔罪书哄过了皇上。殿试时考官们草拟甲第你是头名,待启了弥封,皇上也有点你状元之意,我又奏请皇上把你名次挪后。”卫向书便把东坡兄弟的掌故说了。

陈廷敬这才醍醐灌顶,恍然过来。原来卫大人不光是他的知遇恩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去年在太原他就不明白为什么煳里煳涂从牢里放了出来,今日才知道是卫大人暗中成全。卫大人替他写了悔罪文书,实则是冒着欺君大罪!点状元的事,他也早听人说起过,虽是将信将疑,心里想着也并不畅快。原来也都是卫大人为着他好,用心良苦!陈廷敬不禁跪了下来,朝卫大人长揖而拜。

卫向书连忙扶他起来,道:“廷敬,老朽只是为皇上惜才,你不必记挂在心。依你的才华器宇,今后必是辅弼良臣,少不得终老官场。世人只道宦海沉浮难料,可你少年得志,宦海无涯,你得慢慢儿熬啊!你且记住老朽说的一个字。”卫向书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陈廷敬。

陈廷敬忙问:“请卫大人赐教!”

卫向书嘴里慢悠悠吐出一个字,道:“等!”

卫向书说罢,拍拍陈廷敬的肩膀,上了马车。卫向书正要启程,陈廷敬回头却见张汧同几位山西新进翰林跑着赶来了。陈廷敬忙请卫大人留步。原来张汧他们也是上卫家去过的,卫向书既怕连累了年轻人,又怕显得自己同他们真像那么回事似的,通通不见。陈廷敬本来同张汧走得近些,想邀着他同来送行,转眼又想也许各是各的打算,怕勉强了倒还不好,就独自来了。

卫向书再次下车,见山西八位新进翰林都到了,禁不住老泪纵横。陈廷敬叫大顺去亭内取了酒来,却只有两个酒杯。陈廷敬酌了杯酒奉上卫大人,八位翰林轮流捧着酒坛,恭恭敬敬同卫大人碰了杯,再仰头满灌大口。

已是初冬天气,城外万木萧瑟,寒鸦乱飞。卫大人的马车渐行渐远,慢慢看不见影儿了,陈廷敬他们才怅然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