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陈廷敬等送别了卫大人,一同回城去。新进翰林们成日只在庶常馆读书,并无要紧差事。陈廷敬便请各位去家里小叙,他们却只道改日再去,太唐突了怕叨唠了李老先生。只有张汧是去过李家的,仍想去拜望老伯,就同陈廷敬去了。

开门的是翠屏,见面就道:“大少爷,家里来信了,折差才走的。”

陈廷敬很是欢喜,忙叫翠屏把信拿来。他一直惦记淑贤是否生了,算着日子产期该是到了,他前几日才写了信回去的。陈廷敬领着张汧进屋见过老太爷,彼此客气了。又叫月媛出来,见了张汧。月媛向张汧道了安,仍回房去了。陈廷敬待田妈上过茶来,这才拆开信来看。

翠屏见陈廷敬脸有喜气,便说:“准是少奶奶生了?”

果然陈廷敬把信交给老太爷,说:“爹,淑贤给我家添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老太爷看看信,点头笑道:“大喜大喜!”

张汧也道了喜。陈廷敬说:“爹,家父嘱我给女儿起个名字,我是喜煳涂了,您老替我想想,起个什么名儿好?”

老太爷笑道:“两个翰林摆在这里,还是您二位想想吧。”

张汧不等陈廷敬开口,忙说:“起名可是个大事,您自己来吧。”

陈廷敬想讨个吉祥,请老太爷起名字。老太爷却是谦让,叫陈廷敬自己起好些。陈廷敬想了又想,道:“淑贤在家敬奉公婆,很是辛苦。我为了宽慰她,曾写过一首诗,有这么几句,人生谁百年?一愁一回老。寄语金闺人,山中长瑶草。小女就叫家瑶如何?”

老太爷听了,忙道:“家瑶,好啊!瑶乃仙草,生于瑶池,长生不老。好,好啊!”

张汧也道:“家瑶,家瑶,将来肯定是个有福之人!”

陈廷敬直道托兄台吉言,心中喜不自禁。翠屏跑到屋里去告诉月媛,月媛也为廷敬哥哥高兴。

闲话半日,张汧忽道:“廷敬,李老伯也在这里,我有个请求,万望您应允!”

陈廷敬忙说:“你我情同兄弟,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张汧道:“家有犬子,名唤祖彦,虚齿五岁,今年已延师开蒙,人虽愚笨些,读书还算发愤。”

田妈笑道:“我听出来了,翰林爷是想替儿子求亲吧?”

张汧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正愁不好开口,田妈替我说出来了。”

陈廷敬哈哈大笑,道:“令公子聪明上进,必有大出息,陈家怎敢高攀!”

张汧却正经道:“廷敬要是嫌弃,我就再不说这话了。”

陈廷敬忙说:“张汧兄怎能如此说?如蒙不弃,这事就这么定了!爹您说呢?”

老太爷哪有什么说的,笑道:“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廷敬喜得千金,又招得金龟婿,双喜临门!田妈快准备些酒菜,好好庆贺庆贺!”

陈廷敬同张汧陪着老太爷喝酒畅谈,如今都算一家人了,客气自归客气,话却说得掏心掏肺。因又说到卫向书大人,彼此感慨不尽。终于知道了点状元的事,老太爷只道卫大人老成周到,便把自己那日想说未说的话说了,道:“少年得志自是可喜,但隐忧亦在,须得时时警醒。盯着你的人多,少不得招来嫉妒,反是祸害。官场上没有一番历练,难成大器。所谓历练,即是经事见世,乍看起来就是熬日子。世人常说任劳任怨,想您二位都不是疏懒之人,任劳是不怕的,要紧的是能够任怨。那就得有忍功啊!”

陈廷敬道:“卫大人教我一个等字,说的也正是爹的意思,叫我慢慢儿熬。如今爹又教我一个忍字。我会记住这两个字,等,捺着性子等;忍,硬着头皮忍。”

张汧也只道听了老伯金玉良言,受益匪浅,却到底觉得陈廷敬没有点着状元甚是遗憾,卫大人怕是多虑了。老太爷摇头而笑,道:“老朽真的不这么看,廷敬太年轻了。倘若是张贤侄中了状元,兴许可喜。您毕竟长他十多岁,散馆之后就会很快擢升,飞黄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