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六部 骗枭 六十一

在约翰的主持下,第二幢英国摄政时期风格的洋楼施工进展颇顺。到入冬时节,结构便完了。他想一气呵成,不打算按惯例在冬季停工而挨到来年开春再开工,于是在天气渐冷时抓紧抢出了外装修。剩下内装修就好办了,因为都是室内的活,天再冷也不会受太大影响。

楼的结构不错,外装修的活也蛮到家,因此不管里面的活怎么忙,楼的外观已经出来了。像姑娘欣赏自己送给情人的一幅刺绣,约翰常常停立在楼外,怀着一片恋情观赏着它那哥特风貌的外观。

关于这座楼,好事者给它起了不少绰号,“哥哥楼”、“卞哥哥楼”、“名旦楼”、“野公子楼”、“藏娇楼”,等等。而约翰最满意的是有人直呼其是“约翰楼”。这座楼使他名声大噪。同样地,也使卞梦龙及其大兴钱庄名震一方。但在约翰心目中,卞梦龙的分量绝不可与他相比,前者是赔着钱博个名,而他则是落着大钱还赚着出名。每每想及此,他便可怜起这个为出人头地而苦苦挣扎的中国人来,而紧接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使他觉得这个自以为是的中国人实际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种种不自量力的做法只给他塑造出一个可怜虫的形象。

自房子开工后,卞梦龙就再没露面。这日傍晚,约翰坐着黄包车从工地回寓所,偶经怀庆巷时,决意去看看这个正忙着办钱庄的中国人。“约翰楼”毕竟是他出钱建的,见面后有些工程上的事情可以相互交换些看法。

教堂敲响了宁静的晚钟,他下车入了巷子,巷子的尽头便是他亲手主持修建的“约翰楼第一”,这是他按照英国习惯自己给它命的名。

冬日的草坪已经一片一片地泛黄了,草坪中央的那幢楼的窗幔中泛出了柔和的光。这幢楼唤起了他老朋友般的亲近感,他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推开栅栏门,穿过甬道,踏上四级宽大的台阶,推开玻璃大门进入门厅。但到这里,他站住了。客厅里传来一阵男女间的调笑声。习惯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不贸然闯入为好。

笑声被压抑着,不太响,但让人心里发烫。他忍不住将落地的丝绒帐幔拉开一条缝,悄悄向里看了看,而这一看不要紧,他呆了片刻,随即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浮上了保养极佳的面孔。

客厅中,那个最会丢眼风的女人坐在一个男人的双膝上,她双手搂着男人的脖子,腰来回扭动着,头向后仰着笑个不休。那个男人并非卞梦龙,而是他曾见过的那个扎着黑领结的男仆。男仆这时没扎领结,而是穿了件居家常穿的棉坎肩,其左手熟练地护着女人的腰,右手则像只灵巧的猫爪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地搔着女人上身的敏感部位,同时挤眉弄眼地笑着,神态颇似风月场上的老手。

约翰遗憾地摇摇头,放下了帐幔,转身悄悄地走了。到了巷口,他退掉了黄包车,自己一个人在冷漠的月光下往家里走。这种事在西方中产阶级家庭中也屡见不鲜。他默默地想着,忙忙碌碌、一心想干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的丈夫,被冷落了的妻子,再加上年龄相当且身手灵便的男仆,这三个人就是一台戏。丈夫总不着家,妻子难耐寂寞,精力充沛的男仆像猫见了鱼般窥伺着动人的女主人,于是一切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但在这出被自己无意间看到的偷情事件中,又极富东方色彩。妻子疑心丈夫在外面偷着了“越剧名旦”且要另辟野宅。一种报复心理会使她随意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男仆感到主人听信了报上的谰言,而冤屈了自己,为报复而从主人最宠的女人身上下手。于是这两个人搅到一块去了。

约翰来自苏格兰,绝不会怀疑自己对中国人的家庭事件的推理。这样,卞梦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下了一等,大本营都乱了还毫无所察,仍在钱庄里鼓捣那点汇划事宜。在别人眼里,这是个新兴的钱业骄子,而在约翰眼中,他无非是个活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