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六部 骗枭 五十八(2)

这番热闹算混过来了,但王在礼夫妇却实在搞不明白,他们的挚友卞老板为什么要这么破费,演这么一出闹剧。

“为了入园。我现在还是个‘员外郎’,而‘员外郎’在上海钱业中是难以支撑下去的。”卞梦龙坦率地做了回答。

“入园?”那两口子相视一眼。他们多少明白,所谓入园即是参加上海钱业公会,成为汇划钱庄。他们不大明白的是,卞梦龙为什么非要跻身钱业公会。

这个问题让他好难回答。说深了对方听不懂,说浅了又说不透。但对莫逆之交又须多少交些底。他想了想,说:

“汇划钱庄是抱了团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它所签发的庄票在市面流通中视同现金。这庄票有远期和即期两种,即期庄票见票就付,远期庄票到规定日期付款。一般为期五至十日,期内可在钱庄之间流通。所谓‘汇划钱庄’是每日对收进和付出的庄票进行汇划,以其所收,易其所付,日日清算,清算结果,某庄如解多于收,则应解付现银,或先向同业拆借它所应解的数额;收多于解,则收入现银,或先向同行拆放它所应收的款额,这么一来,大家都清清爽爽,又都捆到了一条船上,只要船不沉,就一齐操纵上海钱业枢纽,不是都好过了嘛。”

“阿拉勿晓的,入园还果真比不入园要好。”王在礼说。

“好处还不只这么点。”他的眼睛盯着空中某个不可知的点,“更大的好处是洋人喜欢汇划钱庄,愿意对它提供信用支持。洋人钱袋里随便掏出俩钱扔过来,就够入园钱庄揽一笔大买卖的。”

王在礼又不解了,“洋人为什么会融通入园钱庄。侬说得清伐?”

他擦了擦脑门,疲乏地说:“为搞清楚这事,我还颇下了番工夫。那个约翰给我建这房时,我一是筹办大兴钱庄,二是跟钱业的老油子套话,我总算搞明白了。”

王在礼的妻子也来情绪了,“快快说与阿拉听听。”

他看看二位,说:“自从上海开埠后,洋行先是对中国进口商号用庄票代替现银进货不习惯,后来他们发现,这庄票很好使。洋行交货后凭庄票到钱庄收银每每不落空,也就放心了,并相率使用庄票。反过来说中国进口商见洋行认这东西,更加频繁地用它与洋行打交道,这就促进了洋货的进口和销售,逐渐使庄票成了进口贸易的信用凭证。同时,由于远期庄票,也就是期票的付款可有五天到十天的期限,这就更便于进口商号资金的调度和周转,所以也为进口商号所欢迎。出口的喜欢它,进口的也喜欢它,而外商银行专干支持洋行出口而中国人进口的事,所以跟着喜欢上了庄票。当然,肥了的还是洋人,但钱庄能用小本吸收进来大钱滚大利,也跟着肥了。”

对这番洋洋洒洒的话,王在礼叹服。他焦急地说:“梦龙,既然入园有这般好处,侬估计一下,请了那些钱业巨头的筵席后,他们会接收侬的大兴钱庄入园吗?侬勿瞒阿拉,照实说。”

“能。”他只简单地吐出一个字。

“看给侬美的。”王在礼的妻子不相信地撇撇嘴,“请那些人到这房子里热闹了一通,就能让侬的大兴钱庄不当‘员外郎’啦?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说能成就能成。”他又补充了一句,“不信就走着瞧。”

他说这话是有把握的。能否入园,关键不在于一顿饭,而在于洋房和洋人。为建这幢房子,他亏了一万六。约翰曾说他等于用一万六买了份在英租界的花园洋房区的住房许可证。他听罢表面点头,内里则嗤之以鼻。他绝不以住在英租界为荣,更不在乎四周那些叮叮咚咚的琴声。对于他来说,如果说是花一万六买了张入园的许可证,还更准确些。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他早就吃透了一点,中国这些土老财们,不管如何有钱,外观如何体面,如何附庸风雅,而内里仍是个土老财的坯子。他们住惯了凉风可可的大瓦房,绝对不知哥特式或巴洛克式之属,却又极善于钦羡沾了洋味的东西。当他们来到这里赴筵,看到他住在再地道不过的洋楼洋花园里,品尝到一顿能在桌旁随便走动的洋筵席,看到真正的洋人也来赴宴了。看到他满不在乎地驳难一个洋人并把该洋人指摘得无言以对,那就会对他折服。他们不摸他的虚实,也不敢窥测他的家底,只会认为他阔得非同一般,且有洋人、洋文化、洋银行的背景。而有了这个就够了。他们自然会把他的大兴钱庄接纳入钱业公会。当然,他们这么做并不完全是出于折服,同时也是要用他,用他的洋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