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一部 骗枭 四(4)

“这价倒还说得过去。”卞梦龙叨咕出了声。

“说得是。”朱掌柜一撇嘴,“汉镜,小两千年了,七十大洋就给你了。要到别的地方,七百也敢要。”

卞梦龙心里一乐,忙问正在看镜的宗夫子:“夫子,你看怎么样?”

宗九堃的眼睛距铜镜也就是半尺远。他正仔细瞧着,听到卞梦龙的问话,如同自言自语般说:

“掌柜的,依老夫之见,不是那个张疤拉眼儿在骗你,就是你借着张疤拉眼儿的嘴在骗我们。”

朱掌柜急了,“你这老头说话怎么这么缺德,我能骗你们吗?”

宗九堃仍在观察着镜子,不紧不慢地说:“那就是张疤拉眼儿骗了你。”

“我和张疤拉眼儿打了十几年交道了。他就住城外的张村,离城五里。他能骗我?”

“他为什么不能骗你?”宗九堃倔强地说。

“且不管谁骗谁,你就说说它为什么不是汉镜吧。”掌柜的赌气地说。

“看着倒像面汉镜。”宗九堃在镜背面指点着说,“自东汉到魏晋,铜镜背面多铸成浮雕状,此乃相附之一;那时喜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图样,此乃相附之二;汉朝将印章上端提系处称为‘钮’,铜镜亦须悬挂,也有钮,东汉时钮已做成蝙蝠状,此乃相附之三。这几处俱相附,当为汉镜了吧?非也。毁之于画蛇添足。”他用指头点着镜背边缘的几个点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朱掌柜和卞梦龙探长了脖子,注视着那几个点,看不清是什么,宗九堃见状,用袖口在点上擦了擦,点上露出了血痕。“这不是铜吧?铜总不能擦擦就白吧?那它是什么?”他向二人问道。

掌柜的不知,卞梦龙当然更觉茫然。

“这是螺钿。”宗九堃肯定地说,“把螺壳、玳瑁等磨薄,刻成花鸟人物或菱形、圆片一类,镶嵌于雕镂器物上面,是为螺钿。我国什么时候才有这种工艺?唐宋比汉晚了一千年!这面铜镜只能是宋以后的人制的,更像是明清的人做的。本意是仿汉镜,大面上都找准了,偏偏为求全,在最后加了一道螺钿的活,画蛇添足,露了馅。”

卞梦龙感佩地望着其貌不扬的老夫子,掌柜的则直搔后脑勺,仿佛在痛惜自己的一次失误。

宗九堃把铜镜放回案上,拍了拍手说:“容老夫说句实心的话。我本还以为是面宋镜,宋人喜继往开来,有可能是工匠取汉镜图形,加唐宋以来的新开创的螺钿,本意并非制仿古赝品,不过心血来潮,图个古树开花。这正是宋代艺匠的极可爱可敬之处。但你一说是张疤拉眼儿盗自汉墓,而那个张疤拉眼儿又实有其人,住在城外张村,这就又生蹊跷了。如此看来,这只是一个不懂秦汉的近人的一个用功极细而用心极拙的伪作。否则不会有劳这个龌龊的张疤拉眼儿出场,布下一个不成气候的弥天大谎。”

“算了算了,就当我被张疤拉眼儿骗了。”朱掌柜沮丧地坐了下来,“本临江阁尽是些不成器的赝品,二位不必在此劳神了,请回吧。”

卞梦龙求购之心泡了汤,失望地看了看放在角上的那只方方整整的发黑的鼎,准备离去。抬脚之际,宗九堃却唤住了他。老夫子说道:“怎么?这就要走?”

他掏了实话:“听您老一说,这店里不像有实在东西。本来真正相中的那只鼎,但估计又是个赝品,连宋唐都没有多少真东西了,更别说商周了。这么一来,只好走了。”

“在这上倒也不必一叶知秋。”宗九堃显得豁达,“不妨看看再说。掌柜的,把那只鼎拿过来。”

被挫得泄了气的朱掌柜又来了精神,忙拿出鸡毛掸子把角落里那只鼎轻拂了几下,腾起一片灰尘。他咳嗽了几声,放下掸子,把那只鼎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子的前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