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九章(第4/15页)

“圣祖之为圣,仁皇帝之为仁,即此可知!”翁同龢忽然激动了,“转眼就是归政大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风议之辞,近郊有怨咨之口,诚恐有累圣德,更恐埋没皇太后多少年操持的苦心,实在不妥。”

“师傅,”皇帝立即接口,“你何不也上一个折子?”

翁同龢这下才发觉“言多必失”,惹出麻烦来了。可是此时此地,不容他退缩,只能答应:“是!臣想跟毓庆宫行走诸臣,联衔上奏。”

“好!你快办去吧。”

翁同龢下了书房,立刻草拟奏稿。以他的见识、文采,象这样的奏折,原可一挥而就,结果费了一个下午才能脱稿,因为顾虑太多,不能不仔细推敲。

当天便将毓庆宫行走的另外两位大臣请了来,一个是兵部侍郎,也是状元出身的孙家鼐;另外一个是吏部侍郎松溎,他是正蓝旗人,进士出身,但教皇帝读“清文”,在毓庆宫的身分就差了,只是所谓“谙达”。向来师傅们有什么公折,谙达是不列衔的,翁同龢为了壮声势,所以将他亦算上一个。

折柬相邀,专车奉迓,孙、松二人一到,翁同龢拿出折底来“请教”。看上面写的是:

“查泰西之法,电线与铁路相为表里,电线既行,铁路势必可举办,然此法试行于边地,而不适行于腹地。边地有运兴之利,无扰民之害。腹地则坏田庐、平坟墓,民间哗然。未收其利,先见其害矣。

今闻由天津至通州拟开铁路一道。查天津距通州二百余里,其中庐舍相望,桑麻被野,水路则操舟者数万人,陆路则驱车者数百辈,以及村酤、旅店、负贩为活者更不知凡几?

铁路一开,本业损失,其不流而为盗者几希!

近来外间议论,无不以此事为可虑。臣等伏思皇太后、皇上勤恤民隐,无微不至。偶遇四方水旱,发帑赈济,唯恐一夫之失所,岂有咫尺畿疆,而肯使小民穷而无告乎?况明春恭逢归政盛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风议之辞,近郊有怨咨之口,似非所以光昭圣治,慰安元元也。

夫稽疑以卜,众论为先,为政以顺民心为要。津通铁路,宜暂缓办,俟边远通行,民间习见,然后斟酌形势,徐议及此,庶事有序,而患不生。”

松溎先看,看完递给孙家鼐,等他亦看完了,方始征询意见:“如何?”

“比上斋诸公的公折,缓和得多了。”

“不但语气缓和,持论亦平正通达。我谨附骥尾。”

松溎说完,提笔在后面署了名,孙家鼐亦然如此。这在翁同龢自是一大安慰,也有些得意,觉得推敲的苦心,毕竟没有白费。

处理了自己的事,要问问旁人的态度,“上斋诸公的公折,怎么说法?”他问。

“上斋”就是上书房的简称。在上书房行走,亦称为“师傅”,但因为教皇子而非皇帝,所以地位、恩遇,都不及皇帝的“师傅”。但上书房的人多,加以是协办大学士恩承与吏部尚书徐桐任“总师傅”,在这两位卫道之士支持之下,上书房的公折,措词就严峻得多了,语气中明攻李鸿章,暗责醇王。恩承和徐桐虽以地位与翰林悬殊,不便列名上折,却以私人身分写了信给醇王。当然,词气恭顺而论事激切,使得醇王大为不悦。

翁同龢是醇王很看重的人,平时礼遇甚周,就仿佛汉人书香世家敬重西席那样。因此,对于醇王在病中遭遇这种为清议所不容的拂逆之事,他自然觉得难过,同时也有许多感慨和惋惜。

“醇邸完全是替人受过。”翁同龢还有许多话,到喉又止,只付之喟然长叹。

孙家鼐了解他的意思,却不肯接口,松溎的性子比较直,立即说道:“替人受过,也要看值不值?替李鸿章受过不值,替皇太后受过就值得。”